圖:Osiel Gouneo(右)與公主演出雙人舞/Wilfried Hösel攝
沒想到海外芭蕾舞團的人事糾紛,竟連續兩次直接影響觀眾的賞舞經驗。
去年(二○一六年)香港藝術節原先公布請來柏林國家芭蕾舞團公演杜亞陶版本的《睡美人》,後因「柏芭」眾舞蹈員跟管理層為待遇問題爭拗不休,持續罷工,除多場當地演出被迫取消外,更導致未能如期履行到港表演的行程。最終,藝術節改由聖彼得堡請來米克洛夫斯基芭蕾舞團上演《睡美人》。
今屆香港藝術節邀請了巴伐利亞國家芭蕾舞團(Bayerisches Staatsballett,簡稱「巴團」),推出久未在本港舞台上搬演的《舞姬》(La Bayadère)全劇。乍聞(二○一六年三月)節目安排,滿以為能有機會一睹享譽國際的「巴團」台柱舞星Lucia Lacarra和Marlon Dino的風采。
豈料,再次事與願違。自二○一六年八月份開始,曾掌管「巴團」十八載的伊凡.李斯卡(Ivan Liska)離任,改由前馬林斯基芭蕾舞團著名舞蹈員伊戈.澤林斯基(Igor Zelensky)擔任藝術總監。
去年舞團人事大變動
本來舞團轉換領導屬常見事件,但據外國舞蹈雜誌《POINTE》報道,澤林斯基接任「巴團」,整個團隊即出現重大的變化。包括Lucia Lacarra及Marlon Dino等首席舞蹈員,共廿九位舞者或因私人理由離團,或遭解僱……等各種原因,不再效力「巴團」。
新加盟的多名首席舞蹈員中,較具知名度的計有夫妻檔Vladimir Shklyarov與Marina Shrinkina(兩人原為馬林斯基芭蕾舞團舞者)、古巴裔的Osiel Gouneo(原挪威國家芭蕾舞團舞蹈員)。還有多名蜚聲國際當時得令的舞者成為客席首席舞蹈員:沙哈諾娃(Svetlana Zakharova)、奧斯普娃(Natalia Osipova)及普魯年(Sergei Polunin)。普魯年更是常任客席首席舞蹈員呢!
決定入場看《舞姬》前,曾多次瀏覽「巴團」的官方網站有關是次巴特版本(Patrice Bart)的製作特點、各首席舞蹈員的履歷介紹。心想,多位俄羅斯傑出舞星助陣的「巴團」訪港,估計該有一兩名隨團亮相文化中心舞台罷,總算可補償與Lucia Lacarra及Marlon Dino緣慳一面的遺憾!
《POINTE》雜誌的專文又指出,新舞季的「巴團」因舞蹈員「大逃亡」,面貌大改,孰福孰禍,仍有待塵埃落定後,方能定斷。
然而,連續在文化中心大劇院觀看了「巴團」二月十七及十八夜場,十九日日場共三場演出後,總體的印象是─舞蹈員陣容水平參差,巴特版本的《舞姬》感染力薄弱。
因臨場調動,場刊內雖然印上Maria Shrinkina的名字,她卻沒有隨團抵港,改由Ivy Amista上場,扮演舞姬尼姬雅。於是,原本十七日晚安排Maria Shrinkina跟夫婿Vladimir Shklyarov同場演出男女主角的期望落空。真箇是「雙失」─先失Lucia Lacarra,再失Maria Shrinkina!唉!
主角情緒互動表面化
十七日晚Vladimir Shklyarov飾演武士索羅表現稱職,他的扮相討好,舞技全面扎實,舞姿流暢兼具爆發力,發放個人台風魅力。可惜,他與兩位女主角起舞時,無論是和舞姬海誓山盟,或是跟公主訂婚的雙人舞,彼此之間的情緒互動,略嫌表面化,形式化,缺乏促使觀眾產生共鳴的力量。
另一位飾演索羅的是哈薩克斯坦裔的Erik Murzagaliyev(十八日晚),可幸其扮相外形切合角色要求,舞技不過不失,卻沒有予人深刻難忘的印象。
飾演尼姬雅的Ivy Amista,十七日晚的表演顯得很緊張,尤其是第一幕第三場「王宮花園」訂婚大典上在索羅及公主面前的大段獨舞;前半部分慢板舞段多次腳尖單足佇立,另一腿往身後伸延的動作有點搖晃。當她跪在地上重複地做往後大彎腰,以抒述內心悲痛傷感的舞姿時則過於急促,未有讓動作貫滿配樂音韻,凸顯人物當下的委屈和心碎情懷。
十八日晚Ivy Amista改善了上述的不足。但第二幕「幽靈王國」的經典獨舞變奏、紗巾雙人舞……,她的表演則平淡欠魅力。
同樣因臨場調動,連續三場看到了Prisca Zeisel扮演甘扎蒂公主。若論造型扮相,Zeisel雖具一定的說服力,也顯現出一點點台風;但是受限於編舞家塑造這個角色時,未有特別為她設計恰當的舞步段落,讓她呈現公主的性格特徵及其對索羅的情意,故未能讓她充分展示掌握角色的能力。另一方面,她的高難度技巧動作功力明顯有待進一步提升;訂婚大典上的「華麗雙人舞─尾聲段」(Coda),她需要連續做足尖單腿鞭轉(Fouettéturns),大部分時間,Zeisel只是按章似地轉單圈兒,而且未能做到邊轉圈兒邊把全場的焦點集中在自己身上,推動現場氣氛達至高潮的效果。作為長篇古典舞劇的女主角,她的舞技造詣實屬一般。十八日晚,她做鞭轉時,竟一度中途停頓了一刻,待蓄勢再發力,方繼續完成餘下的圈兒。
來自莫斯科的Ksenia Ryzhkova雖曾在莫斯科大劇院芭蕾舞學院接受訓練,但十九日日場,她飾尼姬雅的表現未見突出。她的肢體線條並未如慣見的俄裔女舞者那般格外修長延展,沒具備壓台的風采,音樂感亦不顯得特別敏銳。同樣,她夥拍古巴裔的Osiel Gouneo共舞,兩人欠缺情緒上持續的交流。
萬萬想不到在劇照中騰空飛躍的Osiel Gouneo(十九日日場)現身台上卻是那麼的不顯眼──他個子不高,體型不健碩。記得曾讀過描述他舞藝出色的文章,聲稱他是繼卡洛斯.阿哥斯達之後的古巴新星。現場所見,他在第一幕和第二幕的獨舞變奏的確顯露出強勁的騰空跳轉能力。然而,他在每一個高難度動作起跳前的預備姿勢,停頓時間不必要地過久,破壞了整段變奏的爆發力量和流暢度。除了膚色與阿哥斯達相同外,Osiel Gouneo當日的表演實在難以教人拍案稱許。再者,他的外形扮相跟劇中威武的索羅角色特徵,相距甚遠,欠缺說服力;選角值得商榷。
「幽靈王國」未夠浪漫神秘
「幽靈王國」的群舞場面,「巴團」廿四位舞者的列隊隊形確實做到了整齊一致的要求,她們變陣排列,轉換姿態時也相當流暢;只在舞罷擺出抬起後腿的舞姿造型時,偶有個別舞蹈員站着的腿在顫抖。最遺憾的是,整個場景並沒有成功地營造出陰間國度浪漫神秘的氣氛,凝聚如夢似幻的感覺。舞蹈員步履一致的操練式姿態達標,不是評價這個傳誦後世古典芭蕾場景的唯一標準!
慶幸自己前幾年分別欣賞過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雷里耶夫版本)及英國皇家芭蕾舞團(瑪卡洛娃版本)《舞姬》全劇的現場演出,這兩個世界級舞團展現的「幽靈王國」場景,儼如引領觀眾進入了魔幻的夢境,大家的情緒緊隨着索羅在暗影國度裏(The Kingdom of the Shades)疑幻似真地再與尼姬雅相會。那種虛幻縹緲的淒美情境,迄今仍難以忘懷。
今回看罷「巴團」的三場表演,均尋不着群舞舞隊匯聚的那股直逼人來的集體藝術魅力。
柏翠斯.巴特(Patrice Bart)版本的《舞姬》共分兩幕六場,整體結構基本上以壓縮的手法開展佩蒂巴原版本的主要情節。他刪除枝節段落和閒雜人物的組舞舞段,如在其他版本中出現的一群圍坐聖火爐旁的Fakirs。由是,連最具標誌性的道具─聖火也被移除。索羅只是先躬身向前,兩手往身旁伸張,再順勢向上攤開手掌,接着站直身子,一手按着胸口,另一手朝前頭伸直作發誓狀。原本以聖火為盟,見證他跟尼姬雅私訂終生,變成了對空指天承諾。信誓旦旦的神聖意義蕩然無存,影響下半場天神震怒,神廟崩塌,皆因索羅背棄曾在聖火前許下的諾言,劇情說服力大打折扣。
巴特保留了大部分佩蒂巴《舞姬》原版本中經典場景的舞蹈編排,譬如說第一幕的索羅與尼姬雅會面互訴衷情的雙人舞、尼姬雅在訂婚大典上獻舞的獨舞舞段、第二幕「幽靈王國」的群舞、領舞變奏、紗巾雙人舞、男女主角的獨舞變奏……等。他在第一幕第二場「國王宮中」為甘扎蒂安排了一段獨舞,讓公主因父皇將她許配索羅,起舞抒述欣喜的心情。此外,第五場尼姬雅的鬼魂現身索羅和公主的婚禮,巴特又安排了一段三人舞。這兩段舞的動作編排只做到概略地表述劇情,沒能藉肢體動律形象地呈現各個人物的內心情思;尤其是跳三人舞時,索羅那種懊悔為難的複雜情緒,缺乏深化的渲染效果。
散場離開劇院,碰見幾位友人,他們就尾聲「升仙化神」場景表達感受:「公主明明是壞人,毒害舞姬,搶走索羅,為啥仍可升仙?」「三個主角披上覆蓋全身的寬袍,各自橫張開雙手,背向觀眾,一字排開在滿台煙霧中朝天幕緩步前行,驟眼看以為是演『梁祝化蝶』!」「這齣舞劇的服裝和頭飾自始至終用上大量閃石亮片縫綴配襯,十分耀眼;最後在仙界漫步的披掛則用上類似和服剪裁,極富東洋風格。這跟日籍設計師很有關係罷!」
觀眾的聯想某程度上反映了編舞家對此劇糾纏不清的三角關係,採取曖昧的處理手法。究竟索羅對尼姬雅是始終情深一片,只因畏懼皇權被迫迎娶公主,抑或是眼見公主美艷,移情別戀?巴特版本的《舞姬》只嘗試在場刊的故事大綱簡略描述因由。單看這個製作在舞台上的演繹,難以明確地讓觀眾全然體會他們仨跨越生死情愛的感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