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陳列於烏菲茲美術館內的、由夏加爾創作的自畫像/王加攝
今年是中國的雞年(Year of Rooster)。在中國傳統繪畫中,描繪雞的作品並不在少數。無獨有偶,在西方繪畫大師中也有將公雞入畫的,就比如馬克.夏加爾(Marc Chagall)。或許很多藝術愛好者並未注意到,向來筆下的浪漫、夢幻、純真與愛而聞名於世的他,還應該是西方所有大師中最愛畫公雞的一位。
在佛羅倫斯烏菲茲美術館(Uffizi Gallery)中,一幅夏加爾創作於一九七六年的自畫像,陳列在館內最鮮為人知,卻又因其不對公共開放的神秘感聞名於世的瓦薩利長廊(Vasari Corridor)中。這條以米開朗基羅的高徒喬治奧.瓦薩里命名的狹長走廊陳列着自十六世紀到現代繪畫期間世界上最珍貴的一批藝術家的自畫像收藏。從拉斐爾,委拉斯開茲,倫勃朗,魯本斯到德拉克洛瓦,柯羅等人超過一千張自畫像在這條走廊中齊聚一堂並按照時間排列,其完整程度令人咋舌。究其原因,美第奇家族在最初開始建立肖像畫收藏之後,鑒於其家族享譽歐洲的名望和藝術品收藏,很多畫家自願地將自己的肖像畫獻給美第奇家族的執政者們。逐漸地,西方世界中的畫家們對於能夠將自己的肖像畫收藏於瓦薩利長廊中視為一份榮耀,成為了畫家名望與地位的象徵。因此這些西方藝術史中的大師們往往會選擇自己最滿意且最具代表性的一幅自畫像主動贈予美第奇家族,有些甚至還是自己唯一一幅自畫像,其珍貴程度也就不言而喻了。身為二十世紀全球最偉大的繪畫大師之一,夏加爾將或許是本人生前最後一張自畫像捐贈給了烏菲茲美術館,如今就陳列在瓦薩利長廊中。曾近距離欣賞過這幅尺幅並不大的畫作,衣着鮮艷手捧調色盤的畫家將自己放置在夜色下的巴黎聖母院和塞納河背景中;天空中漂浮着身着白色婚紗的新婚女子以及一隻大公雞;配以醉人的湖藍色調;這幅自畫像集夏加爾最經典的繪畫元素於一身─夢幻,純真和真摯的愛。
然而,這位二十世紀享譽全球,活了近一個世紀的繪畫巨匠,究竟為什麼愛畫公雞呢?
有藝術史學家認為,他兒時在白俄羅斯維特布斯克近郊的鄉間生涯是貫穿其一生的創作源泉。確實,夏加爾為世人留下了數不盡的充滿童趣的牛、羊、鴿子、公雞等動物形象,都是鄉村生活中隨處可見的。不過,身為立陶宛猶太教極端正統群體哈西德派教徒的兒子,又出生在信奉東正教的白俄羅斯,早年的夏加爾實際上接受着猶太哈西德教與東正教不同宗教文明與文化薰陶下的產物。夏加爾自己就說過:「如果我不是一個猶太人的話,那麼我就決不會成為一個畫家,可能成為一個和今天的我完全不同的人……我在生活中的唯一要求不是努力接近倫勃朗、丁托列托以及其他的世界藝術大師,而是努力接近我父輩和祖輩的精神。」由此,其筆下的動物顯然有着遠比其童年回憶更深遠的意義。
在猶太人文化中最重要的聖日「贖罪日」(Yom Kippur, Day of Atonement)中,白色的大公雞是教徒尋求救贖的重要「道具」。事實上,在猶太人「贖罪日」當天進行的古老救贖儀式中,最初用來代表教眾向上帝獻祭的祭品是兩頭閹過的公山羊,由大祭司在祭壇上將其中一頭宰殺,並將雙手按在另一頭活着的山羊頭上,在承認教眾可能犯下種種罪孽的同時把罪過統統歸到羊身上,再將羊放生,這便是「替罪羊」的由來。如今,這一古老的贖罪儀式已被廢除,只有少數正統猶太教徒還每年舉行祭壇式贖罪儀式,不過宰殺的祭品也不再是公山羊,而換成了大公雞。猶太人手拿公雞(男子對應公雞,女子則對應母雞,用於祭祀的通常是白色),在他人頭前搖晃,口中將如下詞句重複三次,大致意思是:「它將是我的替代品替我贖罪。我將這隻雞獻給你,它將神聖的死去,而我將得到救贖並擁有平安幸福的生活」。以白色的大公雞作為祭品,用於贖罪,進而祈福。
在夏加爾創作的無數帶有大公雞的作品中,都不難發現有一對熱戀中的情人或是新婚夫婦相擁在旁。儘管家境並不富裕,又是家中九個孩子中的長子,但得益於純樸善良的雙親和猶太教哈西德派中熱愛生活、注重對子女的教育、強調婚姻性愛的神聖,以及善於用歌曲、舞蹈和民間寓言故事來表達宗教信仰的理念,夏加爾擁有着幸福快樂,衣食無憂的童年;也奠定了他一生對愛情的純粹、責任和堅持。在青梅竹馬的摯愛貝拉於二戰期間不幸因病離世之後,他曾數月未曾動筆作畫。他在自傳中寫到他初次見到貝拉時的感覺:「她的寧靜屬於我,她的眼睛彷彿能夠看透我,就好像他了解我童年,現在和未來的一切。」在他無數的作品中,都有貝拉的身影出現。而之後陪伴他的另一夫人瓦倫蒂娜.布羅茨基(被他親切地稱為「Vava」),也出現在很多他之後的油畫、手稿和教堂彩繪玻璃當中。夏加爾善於表達愛和情感,而他畫中的公雞在猶太教傳統祭祀中以犧牲雞的生命去贖罪的同時,還會在旁邊「標配」一對情侶與愛人,意指護佑贖罪人心中所愛的另一半健康平安,幸福快樂。能將捐贈給瓦薩利長廊作為永久收藏的自畫像都畫上一隻大公雞,顯然,夏加爾不僅相信公雞的護佑之意,也認為公雞是自己畫作中最具代表性的元素之一。充滿溫情的愛,是夏加爾筆下永恆的主題;而大公雞雖是猶太人祭祀用的犧牲品,則在他畫中化為真愛的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