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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國工匠系列」之三--一生一事修復故宮傢具

時間:2017-02-08 03:15:49來源:大公網

  圖:王振英在故宮一直從事院藏明清傢具的修復保護工作

  我二十四歲來故宮博物院,當時是家裏最小的孩子,那時的文保科技部叫文物修復廠,我父親(編者註:王慶華)在裏面負責木器大傢具的修復。我們這裏修復的分工挺明確的,我父親十四歲學徒,學的就是大傢具這行,我從小和父親在一起時間很少,跟父親聊天也少。進來後我們既是父子,又是師徒。我父親有兩個徒弟,我是其中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徒弟。\王振英 文、圖

  一開始父親讓我練習刨木板,木板是製作囊匣裁紙用的,八九十公分的厚度,上面全是刀痕,有時候還有刀片也嵌在裏面,每次都能刨出好幾簸箕的刨花來。

  廿四「入宮」子承父業

  父親幹活,讓我在一旁看,等到看明白了就自己幹,然後拿着「成果」再給他看,他卻並不說問題出在哪,只是說「你自己再看看」,幾番下來如果我還是沒有發現問題,他才會指出問題所在,讓我自己修改。我覺得父親帶我的方式就和他學徒那會兒一樣,這種授徒的方式一直這麼傳下來的:師傅不會和徒弟說太多話,這是因為修復的工作主要是需要動手的能力,另外不多說也是讓徒弟自己思考,主動地去發現和解決問題。這樣才能增加記憶,掌握的技藝更牢固、使自己的修復技術能夠盡快獨立工作。我以前在家從來沒接觸過這樣的工作,一開始上手我覺得很生疏,也覺得很新鮮,什麼都是現學,主要是多看多幹多想,後來就逐漸可以自己獨立修復了。

  專注修復明式傢具

  黃花梨麒麟紋圈椅是故宮博物院的眾多藏品之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明式傢具,它造型優美、大方,輪廓簡練舒展,比例適度,結構科學。

  在修復前,我對這個圈椅進行了全方位的檢查:發現它整體開膠,椅圈上部局部殘缺,並且聯接結合的榫卯結構部位也有殘損斷裂。這件文物修復起來比較複雜,要將椅子整體的榫卯連接打開,補配其所缺的部位,讓各個榫卯部位嚴實而緊密的連接在一起。要注意椅面和腿的垂直。工工整整地將它們組裝在一起,這樣才能最大程度上的恢復原狀。

  在整個修復的過程中,我遇到最大問題是椅圈的修復。因為椅圈部分局部糟朽,糟朽的部分還有一段與旁邊的椅圈榫卯結構連接,很難確定它的長短和弧度,而長度和弧度確定了還要通過楔釘榫連接。

  為了解決這個難題,我的工作要分成以下幾部分:一、我先把椅面和腿先組裝起來,加以固定,要保證椅面和腿的垂直。二、再把椅圈上已經糟朽的部位去掉。原來的圈椅有部分殘缺糟朽,榫卯還有斷裂,需要把糟朽和斷裂的部位去掉,修理平整便於補配黏接。三、打樣補配。因為缺失椅圈的長度,弧度無法確定,所以我就用柴木做了個樣子,模擬出原來的樣子,再照樣子用黃花梨料配,做隨型處理,後接上的靠榫卯的部分要預留一定的長度。四、重新做榫卯。補配的椅圈間要用楔釘榫連接,連接需要嘗試修改多次,直到尺寸合適以後才把椅圈裝上。五、最後把補配的椅圈裝好以後,把弧形的兩頭隨好,和原來的弧度保持一致,保證椅圈的線條流暢自然。

  比較難忘的是一九八七年,我參與了為上海醫學院複製十二面金絲楠木藥櫃。複製參照的是一件清宮舊藏的紫檀藥櫃。這個藥櫃直徑四十三點六厘米,高七十二厘米。其結構十分複雜,三根立柱連接藥箱的頂面和底盤,頂面底盤分別用銅軸承與中間藥箱固定,藥櫃就像一個轉經筒一樣可以旋轉,這個設計便於找藥抓藥。藥箱中央固定的部分共有十層,一層十二個面,藥箱一共有一百二十個三角形小抽屜。藥箱的工藝也十分複雜。每個抽屜面上都是手工刻字描金,寫着抽屜裏藥物的名稱和屬性。每個抽屜門上還裝有銅吊牌把手。

  難忘複製楠木藥櫃

  這件文物的複製工作要動用好幾個工種配合完成,不僅要求結構和尺寸分毫不能差,還有刻字描金,補配銅活等許多工作,當時我父親已經退休了,但由於工作難度大,又很複雜,所以廠領導就把我父親又請回來指導。複製工作持續了數月。

  複製藥箱的工作大體可以分為五步:一、做架子,做出藥櫃的外部結構,上頂下托,中間由三根立柱支撐。架子做好後先不固定,還要準備其他配件齊全方可安裝。二、做中間的轉筒。這一步是整個複製工作中難度最大部分,工作量也大。藥筒中間部分尺寸要求要標準嚴格,不差分毫。這最考驗工匠的耐心和定力。我父親親自帶我上陣,雖然我當時也已有一定的修復經驗了,但複製起來仍覺得有點吃力。三、安裝軸承,軸承位於藥筒的上下兩面,與上頂下托連接。安裝時一定確保軸心處於藥筒的正中心。四、組裝。將藥箱藥筒,上頂下托,與軸承一起組裝固定起來。五、最後剩下的工作就是複製一百二十個小楠木抽屜,每一個抽屜都要與抽屜口的大小合適,抽屜上還有刻字和銅活,工作量巨大。銅活是由當時銅器室的師傅複製的。刻字是由我們科負責小器作的劉國勝師傅完成的。在我父親的指導下及同事們的共同努力,圓滿地完成了複製工作。

  心無旁騖按部就班

  最近剛修復原的一件文物是原放置於養心殿北小屋的硬木炕桌,具體年代已經無從考證,用料和手法都十分講究:整個炕桌由黃花梨製作,桌子面板由穿帶連接,桌子腿和邊框由直榫連接,牙板與托腮由銷子固定。牙板上有石榴紋雕刻,獸腳足踩球做裝飾,雕刻簡潔大方。長久歲月的陳放使得這件文物的桌角開裂有縫,面心收縮嚴重,一處牙板也出現了鬆動,並有少許變形,而且在文物多處有膠質老化現象,一些部位已經鬆動脫落。

  為了解決這些問題,我制定了比較詳盡的修復計劃。我和徒弟們先仔仔細細地觀察了這件桌子的傷況和每一部分的結構,拍照記錄,並且分析出了各個部分的連接方式,做好標記。而後用溫水軟化每部分黏接拼口處,按順序拆開桌子,收好掉落的殘件。接着,我們把拆開的各部分在溫水中浸泡了將近四個小時,待膠軟化後,用濕布和刷子將老化的膠質清理乾淨。

  在攢桌子面時,我們發現這件炕桌抽漲變化很大,以前桌子面上曾補過薄木條,由於當時的修復條件限制,修復結果並沒有根本解決桌子的抽漲問題,導致桌子對角開裂有縫,一邊稍寬,一邊稍窄。這就需要將原先修復時補加的木條剔除後,使桌面的縫隙按木紋方向趕至一邊,保障與邊框結合後只留有一邊縫隙,然後只在一邊縫隙加條。

  在調整桌子腿與桌面的榫卯之後,我們開始調整牙板,縮腰,托腮輕微變形的問題,將它們修正再用卡子固定了兩天左右的時間,並保證界面處沒有縫隙,等所有部分都能做到無縫結合後,用魚鰾膠將桌子腿,縮腰,托腮牙板整體黏接,加固。

  整個過程中我認為最困難的地方是需要同時兼顧許多部位之間的關係,比如:桌子面是由四塊木板穿帶連接而成,並由邊框包裹,這就需要我們既要保證木板與木板,木板與邊框,邊框與邊框間沒有縫隙,還要保證桌子面要水準,更難的是要遵循最小干預原則,盡量少動文物。在操作的過程中要有整體的意識來處理各部分間的關係,這就需要一開始對文物結構瞭若指掌,同時也要分步驟制定詳盡並且切實可行修復計劃,為每一步都留有充分的餘地。修復時還要專注,心無旁騖。動手時多觀察,多看少做。只有這樣才能最終把一件東西修好。

  關心青年傾囊相授

  我一進故宮就住在故宮裏的宿舍,這一住就是十五年。我在那裏度過了整個八十年代,我住的地方叫十三排,在故宮東北方向的靠城牆根一帶,顧名思義,十三排其實就是十三個小院子,每個院子都不大,一間南房一間北房。我一「進宮」就被安排和我父親住在第五院的一間小屋。我記得當時院裏有棵丁香樹,到春天時開白花,還有淡淡的香味。不是所有院子都有花的。到了晚上,宮裏漆黑一片,沒有燈火,也聽不到大街上的喧鬧聲,特別安靜。當時總吃食堂也不行,於是我們一到周末就去打煤油,回來燒煤油爐子自己做飯吃。一次打五斤,能用一個禮拜,到了周末再去打下周用的。後來結婚了,我把我愛人和孩子也接過來了,我們三代同堂。

  現在故宮裏老一輩的後人,沒有再通過接班的方式進入故宮工作的了。我覺得這對故宮和文保事業都是件好事,現在進來的年輕人基本都是碩士以上學歷。我收的兩個徒弟都是研究生畢業,有很好的美術基礎,動手能力也比較強,有知識,有文化,又聰明。這些年輕人的加入為文保工作注入了新的動力。對我們老一輩來說也是後繼有人。

  我現在除了日常的工作外,多數時間都指導他們練習修復木質文物,從辨別宮廷明清傢具所使用的木料開始,到親自製作各種型號的刨子、裁口、單線、鋸等多種工具,從最基本的鋸直線刨平面到講授比較複雜的榫卯結構,我都想傾囊相授。和父親當初教我的方式不同,我更喜歡直接指出徒弟的問題所在,邊做邊改,手把手地教他們。一方面可以讓他們盡快學會這些基本的修復技藝,另一方面也可以減輕年輕人的壓力,讓他們輕輕鬆鬆地工作、學習。我不太擔心徒弟們會因為我直接指出問題而缺乏獨立思考的能力,他們不缺這方面的能力,我更願意把自己這麼多年的經驗全都告訴他們,和他們一起討論、研究。工作閒暇的空隙和他們聊聊天,了解現在年輕人的想法,讓我感覺自己也年輕了。

  雖然有徒弟們幹活,我還是喜歡親自動手,修了一輩子的傢具,要是手裏沒活還真是覺得怪難受的,即便是手頭沒有修復的工作,我也願意找一些身邊的小東西來修,比如最近替用了多年的水果刀重新用木頭做了新的刀把,徒弟們說比新買來的還好使。

  故宮工作這麼多年,工作雖然平平常常,但是我覺得每修好一件文物都有一種成就感,但有時也提心吊膽的,文物不能再生,對我們來說責任重大,生怕一不小心文物就會有什麼損傷。幹我們這一行,講究「膽大心細苦收拾」,膽子太小上不得手,但是過程中也是如履薄冰,要三思而後行,修復就是個費力不討好的苦差事,修舊如舊,我們的工作就是讓人「看不出來」的,看出來就出問題了。

  雖然工作平凡,但意義非凡,關鍵要有一顆平常心,也要耐得住寂寞,修復融會在日常工作的點點滴滴,不是說出來的,是一件一件文物修出來的,我希望通過自己的一分力量,不僅讓老祖宗留下來的寶貝延年益壽,並且把修復的技藝也傳承下去,更要把修復工作者的匠人精神世世代代流傳下去。

  編者註:王振英自一九七六年十二月進入故宮博物院,一直從事院藏明清傢具的修復保護工作,至二○一五年一月退休。其間,他修復了七百餘件文物,解決了保護、修復院藏明清傢具的各種複雜問題,如:皇極殿楠木銅壺滴漏,大自鳴鐘的修復與遷移工作;降雪軒,乾隆花園樂壽堂、漱芳齋的內簷裝修的修復與保護工作;體元殿、雨花閣、養心殿的修復任務;修復了紫檀龕塔、金漆龕塔、紫檀照明塔等數件宗教法器。完成的修復器物包括:椅櫈類、幾案類、屏座類等,例如:黃花梨圈椅、十二生肖紫檀盒、紫檀佛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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