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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旅人\李夢

時間:2017-01-26 03:15:46來源:大公網

  圖:弗里德里希畫作《霧海中的旅人》\作者供圖

  出差北京,與幾位朋友小聚。平時同在一座城中住,各有各忙,見面機會寥寥。誰知,千里迢迢從南方來到北方體味清冽冬意的三兩舊友,竟在遙遠他鄉的居酒屋裏聊到深夜,想來也是旅行的魅力所在了。

  說到旅行這件事,我想起德國十九世紀浪漫主義畫家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一七七四─一八四○)。他的畫中常見自然風景,有山有水,有霧有海。風景中常常見到人,卻並不位於顯眼或突出的位置。畫中男女,要麼是背影,要麼是側面,往往做了風景的陪襯,再不是古典油畫中風景陪襯人的慣常風格。

  這樣的構圖和筆法,讓我想起中國古代的山水圖卷。古代畫家的山水作品中,人通常也是小小的,要麼坐在船上,周遭是廣闊迷蒙的水面,要麼站在山腳,仰頭看高聳綿延的群山。畫中人的表情和神態通常看不清楚,只見畫家以三兩閒筆畫出衣袂翩飛、仰頭閉目的模樣,頗有些「天人合一」的觀感。中國古人對於人與自然關係的思考、那些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哲思學意,在這些山水畫作中,也可以見出一二。

  弗里德里希對於人與自然的關係,同樣有一番思考。他出生在商人家庭,小時候衣食無憂,故而有機會接觸藝術,並選擇以畫畫為生。我本以為在這樣家庭長大的藝術家,會像德國作曲家孟德爾遜那樣,不知憂愁為何物,筆下盡是歡愉與活潑。然而,弗里德里希畫中情景,卻每每是蒼涼且憂鬱的。原來,從他七歲至十七歲這十年間,他的母親、兩個姐姐和哥哥相繼去世,接二連三的人生悲劇,對這位德國藝術家的創作產生了深刻影響。他的畫作,不論用色抑或構圖,都是憂鬱的,含蓄克制,不見大開大合的張揚表達。

  我第一次見到弗里德里希畫作《霧海上的旅人》,應是在一張古典音樂唱片封面上。曲目記不清了,好像是西貝柳斯或馬勒的交響曲。這兩人的曲目通常是長天闊水的意味,與這張畫的意涵倒是頗為契合。我們並見不到畫中人的表情,只見他站在山巔,右手拎一根手杖,左腿抵在山石上做攀登狀,像是費了眾多努力終於抵達頂峰一般。我想,這畫作的不俗之處恰在於畫中男子以背面而非正面示人,既增加了觀者對於畫中人表情與眼神的想像,也為這原本灰黑色調的作品又增添了一些蕭索憂傷的滋味。

  弗里德里希的《海員》以及他的成名作《海邊的修道士》同樣都在描摹畫中人面海而立的情形。前者色調明亮些,以黃色和橙色為主,畫中男女二人相伴望向海天交界處,像是在憧憬未來,呈現出畫家作品中少見的積極意味。相較而言,《海邊的修道士》則落寞得多。一位着黑衣的修道士孤零零立在海旁,不知是在祈禱還是在思考。這或也體現出弗里德里希畫作的神秘感——我們看不清畫中人的臉,也很難猜到他的所思所想。

  晚年中風後,畫家創作時愈發晦澀神秘,悲傷無奈的感覺更甚。有人說,弗里德里希作品中的憂鬱和無奈不單是他個人經歷及性格的體現,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十九世紀上半葉普法爭端頻發時,彌散在整個社會中的愁悶乃至消極意味。這或許也能解釋出為何畫家在去世之後,迅速被人遺忘,直到一百年後的一九三○至一九四○年代,才重又被人關注的原因所在。

  都說「時勢造英雄」,時代對於畫家的影響亦不容小覷。弗里德里希敏銳捕捉到彼時憂鬱且摻雜些許無奈的時代特質,有意或無意地在畫中暗示這種灰蒙蒙的情緒,而這種情緒,對於生活在一百年後的二戰前夕的歐洲人來說,也並不陌生。活躍在一九三○年代前後、感慨時代超現實主義和存在主義藝術家,常以這位畫壇前輩的作品為靈感來源,也就不足為怪了。

  每每看到弗里德里希的畫,我總想到屈原在《離騷》中說過的那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我們在十九世紀的歐洲浪漫派油畫中,在千百年前的中國古人筆下,竟能找到相似的無助以及欲言又止的彷徨,這實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情。霧海中的旅人,汨羅江畔的詩人,畫家弗里德里希,乃至看畫的你我,誰不是生之羈途中踽踽獨行的旅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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