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行道嶺中鎮詩社村舍，詩人們每把酒談詩，一日有人停杯忽問白居易招劉十九飲的什麼酒，而命山人考證。山人疏慵，不能細考，僅就所讀文獻略作梳理。

　　白居易的五言絕句《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一千多年來深受人們喜愛，至今仍被廣為傳誦和引用。此外，白居易《六年冬暮贈崔常侍晦叔》又有「香開綠蟻酒，暖擁褐綾裘」句。綠蟻，指浮在酒上的綠色泡沫，唐時還往往作為酒的代名詞，如李百藥、羅隱、李珣等皆有「傾綠蟻」語。新醅酒，指新釀出來的酒。白居易招劉十九來飲的「綠蟻新醅酒」，究竟是一種什麼酒呢？

　　白居易《白氏長慶集》裏，與《問劉十九》載於同卷的《薔薇正開春酒初熟，因招劉十九張大夫崔二十四同飲》，為我們透露了一點資訊。這首詩為：「甕頭竹葉經春熟，階底薔薇入夏開。似火淺深紅壓架，如餳氣味綠黏台。試將詩句相招去，倘有風情或可來。明日早花應更好，心期同醉卯時杯。」說開春初熟之佳釀，叫「竹葉」酒。羅隱《送魏校書兼呈曹使君》「村店酒旗沽竹葉，野橋梅雨泊蘆花」，也說村店有竹葉酒可沽。這種叫法，早在南北朝時已有，庾信《春日離合詩》：「三春竹葉酒。一曲鶤雞弦。」只是到唐代更得詩人青睞。武周時《十道四蕃志》有「宜城竹葉酒」的記載，稱為「美酒」。白居易《錢湖州以箬下酒李蘇州以五酘酒相次寄到，無因同飲，聊詠所懷》有「傾如竹葉盈尊綠」句，說友人所贈箬下酒和五酘酒均如竹葉酒一樣「盈樽綠」。從「綠黏台」與「盈樽綠」可知，竹葉酒的顏色不但呈綠色，而且綠得較深。那麼這綠色的竹葉酒，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酒？或者說是怎麼一回事呢？

　　白居易《渭村退居寄禮部崔侍郎翰林錢舍人詩一百韻》有「球簇桃花綺，歌巡竹葉觴」句，《日高卧》又有「小青衣動桃根起，嫩綠醅浮竹葉新。」從「竹葉觴」和「浮竹葉」來看，這裏「竹葉」非酒名，而是說酒裏有竹葉。更有力的佐證是早在白居易之前，武則天《遊九龍潭》詩有句雲：「酒中浮竹葉，杯上寫芙蓉。」這就是說，所謂竹葉酒，是酒裏放入了竹葉。所放竹葉，當然以春天新長出的嫩葉為好，所以白居易《憶江南》有「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句，其好友劉禹錫《憶江南》也有「猶有桃花流水上，無辭竹葉醉尊前」句。白居易的竹葉酒詩多作於南方，應感謝當地氣候條件，使他一年四季都有青竹葉可入酒。

　　白居易又一首提到竹葉酒的《詠家醞十韻》談到「麴糵」，即酒麴，聯繫到上文所引詩中的「如餳氣味」（餳，麥芽之類，亦為麴糵），所釀之酒為麴酒，係傳統釀法。白居易和唐代其他詩人詩中屢見「白酒」一詞，似多就酒的顏色而言，而非酒名。唐時白酒是否如今酒業分類意義的白酒即燒酒，不屬本文談論範疇，留給酒史專家們去探究吧。我們只是從酒的顏色因竹葉而發綠可以推知，其酒本清而無色，愈清品質愈佳。

　　至此，我們或可大體知道，白居易招劉十九飲的、唐代許多詩人愛飲的竹葉酒，本為白色清酒，飲前酒裏放入綠竹葉，取其色與味。而且有健身之效，《本草綱目》雲：「竹葉酒：治諸風熱病。」

　　試想，唐代詩人與友人飲酒，尤其是下雪天相對而飲，青綠的顏色加上甘洌清香的味道，一杯下肚，心舒身暖，所樂何極。再加談藝吟詩，是何等情味也！所以看着天要下雪了，白樂天問劉十九「能飲一杯無」？

　　以至宋代，詩人們也仍然喜飲竹葉酒，大詩人蘇東坡、陸放翁詩中都提到「竹葉酒」。不但著名詞人張元幹《浣溪沙》有「竹葉傳杯驚老眼」句，而且宋高宗趙構《漁父詞》也說「竹葉酒，柳花氈。有意沙鷗伴我眠」。驚嘆也好，愜意也好，都顯示了對竹葉酒情有獨鍾。

　　至遲在南北朝時就已出現、唐宋詩人們喜飲的竹葉酒，不知何時失傳，總之後來沒有那樣的飲法了。雖久已失傳，但現在以「竹葉」為品名或商標的酒，自然還是因了古代詩人之故，而欲沾些風雅之氣。與白居易等人的詩還算多少有點關係，可惜與竹葉已無關了。儘管如此，當代詩人若招詩友飲酒，尤其是雪天聚飲，似乎還是飲青綠顏色的酒，會更多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