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認為，東西在兩種情況下最好吃，一是飢餓的時候，二是偷嘴的時候。前者能使本來不怎麼好吃的東西，瞬間變成人間美味，後者則可以讓本來比較好吃的東西，變得更加好吃。

　　偷嘴，是北方的一種方言，意為背着人偷吃東西。

　　最早的偷嘴記憶，來自生活不甚富裕的童年時代。我記得十分清楚，那天是臘月二十三，是北方的小年，家家戶戶都要掃塵、祭灶。母親一大早就起來炸酥肉，絲絲縷縷的香氣將我從睡夢中勾醒。穿好衣服，起身來到院子裏，熱氣騰騰的藕夾、鰱魚、山藥段等都已出鍋了。我剛想伸手去抓，立刻被母親制止住：「不能動，等上完供才能吃！」在母親眼裏，祭祀神靈及祖先是頭等大事。一切準備停當，母親極虔誠地將蘋果以及炸好的蔬菜擺在案上，焚香叩頭之後，又反覆叮囑我：「香沒燃盡，不能吃！」但是，看着那金黃金黃的酥肉，我肚子裏的饞蟲就要爬出來了。於是，趁母親不注意，我偷偷地拿了一塊放在嘴裏，躲到一個角落裏，用極快的速度咀嚼着，那香味瞬間傳遍了全身，我確信無疑，這一定是世間最好吃的東西。嚥下後用袖頭抹抹嘴，準備再去偷一個，沒想到，看到的卻是母親嚴肅的臉。她一把將我拽過去，看了一眼冒着青煙的香，又轉過身，點着我的頭：「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還沒上完供你就吃了！下次千萬不能這樣了！記住沒？」看着母親一臉的不慍，我只好乖乖地點點頭。母親沒有解釋原因，但我從她的神情中知道，我一定犯了很大的錯誤，畢竟，我從來沒見母親這麼生氣過。後來才知道，這是一種信仰，是對先輩的一種敬重。

　　長大後，我也常常偷嘴。那次，去朋友家做客，朋友的夫人從市場買來了豬尾巴，切成段，然後擺在盤子裏。我從小愛吃這東西，趁夫妻二人不注意，悄悄捏起一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踱步到客廳裏，背着身子吃起來。那滋味，別提有多香了。記得有人說過，諸如雞腿這樣的東西，必須是在廚房裏偷偷地拽下來，才能解饞，才能吃出其中滋味，一旦被端上了餐桌，就難以讓人提起食欲了。這句話，真是說透了偷嘴的真諦。

　　現在，女兒也時常偷嘴。那次，我在客廳看電視，母親在廚房忙活，只見女兒圍着母親來回轉悠，眼睛不時瞟一下剛蒸好的糖包。母親轉身之際，她瞅準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一個，然後用兩隻手使勁一擠，糖水便從縫隙裏溢出來了。女兒對着糖包吹了幾口氣，隨即伸出舌頭舔了舔。我分明看見，她眯着眼，舌尖不停地掃着嘴唇，紅紅的小臉上露出滿足且得意的神色。數秒鐘後，她瞅了瞅還未轉過身來的母親，伸出舌頭，又舔一口，然後趕緊把糖包放回原處，故作輕鬆地向客廳走來。

　　我趕緊收起目光，生怕她發現。因為我知道，父女眼神交匯的那一刻，糖，就不會那麼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