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堅持去體育中心健身,還有許多和我一樣運動的人,他們踢毽子、練太極、打籃球。但我也吃驚地看到,有的人竟在跑步中途停下來吸煙,還有人邊踢毽子邊吸煙。如此健身,還真應了村上春樹那句話,是「往一個漏底的壺裏使勁地倒水」。
看過一位養生專家的講座,他說健康有「四大基石」:「合理膳食、適量運動、戒煙限酒、心態平和。」前三條是針對身體,後一條是指精神。我曾以為,只要做到其中一兩條,就了不得了。其實不然,好的養生方式是不允許有瑕疵的,否則就會產生木桶理論的短板效應。身體再好,但心態差,這就有了短板;或者心態好,身體糟糕,也是個短板。這「四大基石」好比是箍成一個木桶的四塊木板,有了一個短板,健康就會像水一樣流走。
張學良將軍活了一百○一歲。他的長壽秘訣就是沒有短板。
誰都知道,張學良出身豪門,早年沉溺於溫柔鄉,縱情聲色,還吸食過鴉片,而且脾氣暴躁,動輒就發火;西安事變是他人生的分水嶺,從峰頂一下子跌入深山古洞,在幽禁中度過了大部分餘生,可謂遭受了精神上的劫難。這樣的身心,如何成為了養生的典範呢?
舉兩個眾人皆知的例子:一是,他以驚人的毅力,在短短七天內就戒掉了毒癮,從此脫胎換骨;二是,素有「美食家」之譽的他,難免貪食,但經過醫師勸阻,開始節制飲食並堅持到老,遠離了心腦血管疾病的威脅。這是他對身體的愛護。那麼心態呢?西安事變之後,換做旁人,難免心懷憤懣,抑鬱寡歡。而他並未鑽這個牛角,他以坦蕩的胸懷和詼諧的性格,安時處順,曠懷達觀,將好心態保持於幽禁中的每一個日子。遼寧作家王充閭在《成功的失敗者──張學良傳》一書裏記述:在台拘禁期間,將軍由軍統出身的王新衡負責「管束」。西安事變前,王新衡曾在那裏擔任特務處主任。一次,將軍戲問他:「我說你們是什麼特務啊?西安事變那麼大的事,你們事前怎麼一點也不曉得啊?」王新衡「嘿嘿」一笑,一時無以作答。本該是壓在心頭的沉重大山,就這樣成了嘴邊的調侃。
此外,張學良還有讀書寫字、聽戲唱戲、賞蘭養花、廣交朋友、運動健身的幾大愛好,特別是喜歡垂釣、洗森林浴、戶外曬太陽。這些愛好都能強身健體、陶冶性情,將身心箍成了一個嚴密的木桶,留住了生命之水。
晚清重臣曾國藩對養生也頗為講究,他節欲制怒、戒煙酒、吃青菜,日行千步,起居有常,然而晚年卻疾病纏身,只活過了花甲之年。病在身上,根在心裏,他其實死於「心力交瘁」。說白了,就是心態不好。曾國藩欲望很強,既想建功立業,又想要做一個完人,偏偏又身處朝廷的重壓和政敵明槍暗箭之下,心理上常常處於如履薄冰、極度焦慮的狀態。功名破心,自然就難以長壽了。我讀曾國藩家書,發現他的某些生活習慣幾近於強迫症。比如他的兄弟家書中有一句話,對他有所微詞,他就緊張起來,立即回了一封長信,絮絮叨叨,又是解釋,又是勸導,生怕兄弟誤解。足見其心態缺乏曠達。
那麼,有了好心態就一定行嗎?不然。陶淵明淡泊名利,浮雲富貴,隱居田園,不為五斗米折腰,心態非常之好。但他嗜酒如命,只活了六十二歲。作家陳元武在《五石散辯》裏說陶淵明「……也是個酒徒,似乎這個酒徒的名氣很大,因而讓人只看到他的骨氣和清高,卻忽略了他貧困潦倒卻天天不忘記杯中物的德性,以至於後代都是智障人士,幾同無後」。言辭不免銳利,卻戳到了要害。陶淵明五個兒子都有些呆傻,疑是他酗酒的後遺症。陶淵明也在《責子》一詩中坦陳:「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子垂九齡,但覓梨與栗。」十三歲的兒子還不識數,九歲的兒子的只知道吃。陶淵明卻認為此乃天命:「天性苟如此,且進杯中物。」繼續喝酒去了。若真是縱酒傷了身,又殃及子孫,真是可惜。若不然,史上是否會出現與「三曹」、「三蘇」比肩的「三陶」文學世家呢?
我有個朋友酷愛長跑,每天跑十公里,同時也每天應酬,一頓七八両酒,且好食肥肉。他得意地說,只要堅持長跑,就能抵銷縱酒暴食,既得了好身板,又享受了口福,何樂而不為?
我卻不敢苟同,甚至認為這是謬論。不良的膳食習慣就是他的短板,他每天的長跑就等於是往漏壺裏倒水,有一天水沒了,壺也就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