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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婆家帶回的年禮/卞長生

時間:2017-01-11 03:16:00來源:大公網

  在我還沒上學時,每年正月初二,父親總是要帶着我去外婆家走親戚。到外婆家,要步行八華里崎嶇不平的土地,就繁榮程度說,外婆家所在的村,是一個農舍零落、偏僻寂寥、只有幾百口人的小村莊,相比我們所處人口稠密、熙熙攘攘的集鎮,沒什麼可吸引我的,唯有從外婆家帶回來的年禮黏餑餑,吃在嘴裏,齒頰生香,像磁石一樣,誘惑着我。

  去外婆的路上,因穿的是新縫製、硬邦邦的布鞋,兩隻腳感到很受擠壓,走一會兒,就耍賴,蹲下身來,對父親說:我不走了,我走不動了。父親開始很生氣,可一會兒,就轉陰為晴,哄我說:你不是最愛吃外婆家的黏餑餑嗎?外婆捎信說,已經早就給準備好了,堅持一下,我們得把黏餑餑拿來啊。沒騙我吧。我說。父親點點頭。我頓時有了精神,用手把硬邦邦的鞋幫抻一抻,跺跺腳,繼續走路。

  黏餑餑,是用黏高粱米製作而成,我們家裏沒有黏米,唯有外婆家才有,那是因為,在我們的集鎮不種植黏高粱。和父親下地的時候,偶然一次,看見溝邊有一兩棵長相不同尋常的高粱,問父親,他說那是黏高粱。高高的秸稈,脖頸仰得和地面幾乎呈九十度角時,才能看到它的穗子,那浮游在頂端的碼子,像散開的稀疏的顆顆小星,一個穗子上,結不了多少高粱顆粒,因產量不高,也就顯得彌足珍貴。在我們人多地少的集鎮,只有在溝邊墊埂僻靜處,零零星星見到它的身影,在那個以解決溫飽為主、提倡糧食高產的年代,相對於多穗高粱,碼稀低產的黏高粱,是不受待見的,只有像外婆家、居地多人稀的小村莊,在人們不大注意的地方,才有小片種植。外婆家佔地利之先,產出黏高粱米,也就有了製作黏餑餑的條件。在外婆家吃午飯時,餐桌上,並沒見到黏餑餑。我就對父親耳語說,看來,今年是沒黏餑餑了,父親捅捅我,意思是,瞎說什麼,外婆留着呢,作為年禮,給我們帶着,你不要說話好了。我不聽父親的暗示,偏把說話的音量放得很大,說:我要吃黏餑餑,我要吃黏餑餑!此時,外婆說:別鬧了,一會兒給你們去取。吃完午飯,外婆說:太陽還這樣高,回家不着急。我高喊,我要回家。說是要回家,實際上,心裏在敲鼓,怕外婆的主意變了,黏餑餑還未到手,我怎麼能繼續呆得住呢?

  外婆家正房三間,堂屋的南面和北面的兩道板門敞開着,地勢很高,房前和屋後都有十幾級石階,回家要走南面的石階,外婆要我們在堂屋等着,她下了北面台階去偏屋取東西。是不是去取黏餑餑啊,我等不及了,脫開父親的手,朝北面台階走去,外婆回頭看見我,喊:別跌着。就往回返,我執拗地一步兩階地朝外婆的方向走去,我小小的步幅,哪有意想的那樣大的容量,一個跟頭,就跌倒在石階上。看着外婆挎着籃子走了過來,我從石階上趕緊爬起來,朝堂屋的方向走去。那是凍硬了的黏餑餑,儘管如此,也聞到一股幽香,我伸手從籃子裏拿出來一個,咬了一口,頓時,感到牙根冰涼,可香味卻從唇齒間飄逸出來。到了家,把黏餑餑放在粥鍋裏,在沸水熬粥的同時,開始給凍僵了的黏餑餑解凍。此時,黏餑餑的形象,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有端端正正、底部敦實、頂端尖細的樣子,化身為黏稠的條狀物。怎麼才能把它弄到碗中成個一道難題。辦法還是有的。把白瓷碗的邊沿放在鍋沿下面,用筷子把在粥鍋裏的黏餑餑夾住,慢慢地順着鍋底往邊沿上拉。我在旁邊早就等不及了,等黏餑餑下肚,照照鏡子,嘴邊成了花貓,留下一圈殘留在皮膚上的黏餑餑的殘渣,不盡感嘆:黏,黏,真黏。把美味黏在嘴上,熱在心頭,外婆對晚輩的愛撫,也流淌出來,更預示着新的一年生活的甜蜜美好。

  據說,在老家的鄉間,一度曾流行以黏餑餑作年禮,是有寓意的,一是「黏」與年諧音,人們在這樣歡樂的節日,吃上這樣的美食,增加節日氣氛。二是,黏餑餑的品性黏稠,有黏連、連接的意思,通過這樣的年禮,把親人之間的感情,像攪不開、黏稠的黏餑餑一樣,緊密地連接起來。現在想來,這只是一種說法,根本的原因,還在於那時人們生活水準比較低,讓人們送貴重物品,也承受不起,經濟上不允許,只能從農家飯食中優中選優了。但是,儘管條件艱苦,莊戶人家對年的文化,還是比較在乎的,也為了在新年圖個吉利,於是,就給黏餑餑這貧民食品,戴上了璀璨的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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