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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皇帝寶璽的密碼

時間:2017-01-11 03:15:57來源:大公網

  圖:交泰殿內存放「二十五寶」的寶匱

  「為官失咗印」,在中國人的語境裏,是不可饒恕的失職和糊塗。因為官印是權力的信物。粵劇《六國大封相》裏,蘇秦縱橫捭闔威水史的巔峰,是「佩六國相印」。瀏覽秦漢等古印璽就會發現,官職越低成員就越多,留下來的印章也越多;官職越高、成員越少,留下來的印章也越少。到了最高統治者皇帝,一時天下無兩,所以歷史上留下的皇帝寶璽絕少。秦始皇時丞相李斯命人以著名的「和氏璧」刻製「傳國玉璽」,作為國家法統的象徵,之後兩千年其行蹤撲朔迷離,歷代統治者則趨之若鶩,演繹的「尋寶」故事不絕於書。清代最後一位皇帝宣統皇帝卸任直接進入民國,所以唯有清代皇帝的寶璽完整地留存至今。/姜舜源 文、圖

  清代象徵國家最高統治權即如今所謂「公權力」的印璽有兩套。一套是「現役」的,一套是「退役」的。不論哪一套,清朝歷代皇帝都極端重視。乾隆皇帝把現役的寶璽數量法定為二十五顆,存放在皇帝「正寢」、相當於國家元首辦公廳的乾清宮後面的交泰殿裏,號稱交泰殿「二十五寶」,全神貫注,日夜守望,簡直是「寤寐思服」。

  兩套寶璽,兩套密碼

  「二十五」,是乾隆皇帝設定的具有象徵意義的「密碼」:祈求清朝「享國二十五代」。退役的舊寶璽,由王子、大臣以皇帝出行時的儀仗恭奉,八旗和沿途守軍接力護衛,送到清室「龍興之地」盛京(今遼寧瀋陽)皇宮,在宮中最高的鳳凰樓上封存,號稱「盛京十寶」。機緣巧合的是,清朝皇帝未能實現傳國二十五代的願望,從順治皇帝入主中原到宣統皇帝「遜位」,正好十代,「十寶」的十倒成為實際的「密碼」。

  清朝歷代皇帝還有不少個人的「私章」,譬如常見的「康熙御筆之寶」、「乾隆宸翰」、「三希堂精鑒璽」以至「宣統御覽之寶」,他們代表皇帝個人,而不是代表國家「公權力」。但是,乾隆皇帝依然將它們納入「二十五」密碼系統,製作了存儲它們的「寶藪匣」,也是二十五層,每代一層,放在祭祀祖先御容畫像的景山主座殿宇「壽皇殿」裏。

  清代皇帝着「正裝」朝服時佩戴的「朝珠」,也是皇帝身份的象徵,同樣納入「二十五」密碼系統。大內正寢乾清宮東廡正中的「端凝殿」裏,存儲皇帝生前御用朝珠的寶匣,也設計為二十五層,每代一層。以上國寶、帝璽、朝珠,被乾隆帝稱為「尊藏三大事」。

  大衍天數,二十有五

  乾隆皇帝設定「二十五」密碼,不是一時興起,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清朝典章制度,從早期太宗以至順、康、雍時期,沿用明制,並根據實際需要有所損益。乾隆十一年(一七四六年)春,他下令整理以往所用寶璽,確定為二十五顆;同時著《國朝傳寶記》,說明來龍去脈。其原始表述是:「取《周易》大衍,『天數二十有五』之義,定為二十有五之數。」《周易.繫辭上》:「大衍之數五十有五,其用四十有九。」先秦人稱占卜為「衍」,漢代人稱占卜為「演」。大衍,《周易》算卦蓍草總數,為五十五策,但只用四十九策。《繫辭上》又把單數作為「天數」、雙數作為「地數」,天數相加為「天數二十有五」;地數相加為「地數三十」;兩者相加,「凡(合計)天、地之數五十有五」。以五十五的變化,潛通鬼神變幻莫測(「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乾隆帝當初就是用《周易》天數總和二十有五,來確定代表天子公權力的寶璽的數目。

  清人是很相信「命數」的,清帝始祖永陵所在的遼寧省新賓滿族自治縣,埋葬着清太祖努爾哈赤之父及以上六世祖,永陵的後靠山「啟運山」有十二峰,當地滿人民間相傳,這就預示了清朝有十二位皇帝。

  「二十有五」另一層含義,是他考察歷史,發現歷史上傳位最多、持續時間最長的王朝是東周,共二十五王。當初定寶數之時,就暗暗採用「姬周故事」即周朝歷史,默禱上蒼,祈求自己的王朝能夠多得上天眷顧保佑,傳國二十五代。他藏在心底的這一想法,直到八十六歲當了太上皇以後才說出來。所謂「姬周故事」,指周公輔成王定鼎於郟鄏即洛陽,「卜世三十、卜年八百」。即以《周易》占卜,得到卦象是周朝可以傳位三十代、歷年八百。後來周平王又由西京鎬即後世長安城遷都洛陽,又開東周二十五代王業。這與清太祖努爾哈赤、太宗皇太極,在關外盛京(今瀋陽)奠基,順治帝入主北京,似歷史重現,所以乾隆帝如此比附。但他也知道「斯亦韙矣,此實侈望」,即都是痴心妄想。其最可取者,是承認所有王朝終究歸於滅亡:「敬思自古以來,未有一家,恆享昊命,而不變者。」他在《避暑山莊後序》裏承認,此處經營得比漢唐離宮別苑,有過之而無不及,若他的後代沉迷於此處享樂,就會壞了天下大事。因此特別提醒:若他的後代忘記他的告誡,「則與國休戚相關之大臣,以及骨鯁忠直之言官,執予此言以諫之可也;設諫而不從,或且罪之者,則是天不佑我國家,朕亦無如之何也,已矣!」大臣們應該拿出他這篇文章去進諫,如果進諫不聽甚至加罪予人,那就是大清朝氣數已盡。後來咸豐皇帝在英法聯軍入侵北京之時,果然躲到避暑山莊,最後無顏回京,而死於此園。

  受命之寶,皇帝之寶

  國家博物館「復興之路」展出的「大清受命之寶」,為「盛京十寶」之第一寶,與二十五寶第一寶印文相同,其用途是「以章皇序」,含義應有兩層,一是整個清代的歷史地位,二是嗣皇帝的合法地位。此寶鈐用場合不多,碧玉質,滿文本字、漢文篆書,蹲龍紐,附繫黃色綬帶及牙牌,牙牌兩面分別用滿漢文刻:「大清受命之寶匱」。

  國博「古代中國」在陳「皇帝之寶」,屬於「盛京十寶」的第三寶:碧玉「皇帝之寶」,筆者考證是順治、康熙初期所用。國博藏順治七年(一六五○年)十二月二十日《皇父攝政王喪儀合依帝禮詔》鈐蓋此章。順治十八年(一六六一)閏七月十三日《招撫鄭成功部下詔諭》滿漢文本末各鈐蓋一方,八月初九日《招撫劉二虎、郝搖旗詔諭》,滿漢文本末各鈐蓋一方。順治皇帝於這年正月初七日去世,發布這道詔書的實際上是嗣君康熙皇帝。國博館還藏有康熙元年(一六六二年)三月十二日《俘獲永曆帝宣捷詔諭》,也鈐蓋此璽。到康熙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三藩平定,維新庶政,大沛寬和詔諭》,已經換用「盛京十寶」當中滿文本字、漢文篆書青玉「皇帝之寶」。「皇帝之寶」用於「以布詔敕」,是最常使用的象徵皇權的印信,故退役的也多,在「十寶」佔了三顆。

  清代寶璽都採用篆文,有玉箸篆、芝英篆、九疊篆(即尚方大篆)、柳葉篆、小篆、殳篆、鐘鼎篆、懸針篆、垂露篆九種,分作九個等級。《大清會典》規定了不同篆體應用範圍:「御寶用玉箸篆,諸王則芝英篆,文臣則有尚方大篆、小篆、鐘鼎篆、垂露篆;武臣則有柳葉篆、殳篆、懸針篆。」明清寶璽採用的玉箸篆,基本上遵守秦代李斯小篆的規範,與現存《瑯琊刻石》比對可見其間淵源。乾隆帝以中國歷代統治者繼承人自居,保持秦皇以來法統,沿用正宗秦篆,最愛標榜自己沿用「李斯蟲鳥之舊」、「(嬴)政、(李)斯之物」。清代寶璽精雕細琢,印文底面平整光潔,各處均在同一平面上,也是寶璽與民間印章所不同的。

  秦皇傳統,以六為紀

  以寶數寄寓特殊理念,由來已久,不是乾隆帝的發明和清朝的專利。《史記.秦始皇紀》,二十六年(公元前二二一年)完成統一大業,開創新紀元,同時決定:「數以六為紀,符、法冠皆六寸,而輿六尺,六尺為步,乘六馬。」符,符信,就是印璽,位列第一。在秦始皇之前,印、璽是通稱,就像普通人也可以稱「朕」一樣。秦始皇開始專以「璽」稱皇帝印信。漢末才女蔡文姬的父親蔡邕《獨斷》指出,秦始皇規定「皇帝六璽」:皇帝行璽、皇帝之璽、皇帝信璽、天子行璽、天子之璽、天子信璽,均飾「玉螭虎紐」(玉製,龍虎印紐)。這是秦始皇定制,《晉書.輿服志》稱:「乘輿(指皇帝)六璽,秦制也。……漢遵秦不改。」

  秦漢數字尚六,或許與《易》六爻,以及「大明(太陽)終始」,「時乘六龍以御天」有關,沿用上古神話。

  書法、篆刻都是中華傳統文化的傳統學問,今天研究者標新立異的空間有限。中國最古老的文化典籍《周易.繫辭》裏說:「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文字發明之前,中國人用打繩結的辦法記錄事情,後來我們民族的先聖發明了書和契。書,就是寫;契,就是刻。這就是所謂「書契」同源。現在能見到的最早連篇累牘的文字實物—甲骨文,有些能看到先寫後刻的痕跡。印章是在固定的材料上刻字,刻字從文字起源那天就出現了。所以關於印章起源有三代、殷商、西周等不同看法。筆者不贊同追根溯源越早越好的做法,從實用功能來看,印章是直接脫胎於春秋戰國時期的「封泥」。

  大致成書於這個時代的《周禮.地官.掌節》裏說:「門關用符節,貨賄用璽節,道路用旌節。」東漢學者鄭玄註:「璽節者,今之印章也。」「如今『斗檢封』矣。」唐代學者賈公彥解釋:「漢法,斗檢封,其形方,上有封檢,其內有書。」斗檢封,是官方發給的蓋印封簽的通關文書。簡單說,春秋戰國到秦漢時期的印章,好比如今海關通關文書裝訂處打上的火漆印。在東漢蔡倫發明大規模造紙技術之前甚至之後一段時間裏,公私文書多書於竹簡木牘上,把簡牘捲起來,加上一個「檢」,好比如今的信封;「檢」上署接受機構的名稱或受書人姓名,然後用繩捆紮,將泥封在繩結處,再在泥上蓋上印章。這就是「泥封」,留存至今的叫「封泥」,以秦漢時期為多。如今我們看到戰國、秦漢印章一般都是「陰文」,因為鈐印在泥封上,就成為陽文,這與後來至今把印章蓋在紙上,效果剛好是相反的。秦漢朝廷泥封用的泥,「皆以武都紫泥封之」,宋學者趙彥衛《雲麓漫鈔》說,這就是「紫泥封詔」。武都,在今甘肅隴南市,紫泥是歷史上此地的一種特殊黏土。如今我們所稱「印泥」,也來自秦漢及之前的「封泥」,只不過不用「武都紫泥」而用「朱砂」合成。

  (作者為中國歷史文化學者、北京市檔案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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