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一算,已經有二十多年沒吃過家鄉的醉棗了,但那種香甜,卻一直牢牢地扎根在我記憶的湖底。
醉棗在我的老家魯北地區也叫蹦棗,還有叫酒棗的,但我還是執拗地以為唯有醉棗的叫法才更適合它。製作醉棗的程序,說起來並不複雜,但卻極講究。首先是選棗,不但個頭要夠大,而且最好是用手一顆顆地從樹上現摘,以確保棗兒的完好無損。因為這醉棗相當嬌氣,倘若稍一大意,混進去幾顆破了皮的,那後果就是不但這幾顆棗子會爛掉,而且還會殃及它的「近鄰」,乃至整壇的棗子都要跟着變味。
摘棗子的任務在我小時候都是由父親來完成。後來我長大了,而且爬樹相當敏捷,這才輪到我來幹。母親說棗子不能等到熟透了才摘,而是七成熟最佳,留下三分讓它自己在壇子裏慢慢熟。
棗子要去浮塵,但不可用水洗,而是拿一塊半濕半幹的毛巾逐一擦拭,然後攤開晾乾。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一步了─入壇。既然叫醉棗,那與酒肯定脫不了關係,必須是高度的白酒。如此方能讓棗兒實篤篤地醉透,然後也才會有一入口便頓覺心脾皆醉的美味享受。
盛棗的壇子一般都是那種深色的瓷壇,嘴小肚大。一大碗白酒擺在那裏散發着清冽的光,母親一次將大約十幾顆棗子,浸在酒裏,然後用小笊籬撈出,控乾酒分,再輕輕地放入壇中。棗子放到大半壇的時候,就不能再放了,因為棗子在壇裏窖藏的過程中,會漸漸地膨脹,所以要給它們留出足夠的空間才行。封壇也很關鍵,母親一般都先用雙層的塑料布將壇口嚴嚴地包住,再用線繩一圈一圈地紮緊,最後選一陰涼乾燥的地兒一擱,就萬事大吉了。
等到進了臘月門兒,冰天雪地的,市面上已鮮有水果的影子時,卻正是醉棗出壇的時候。每次我都會屏住呼吸,迫不及待地守在一邊等着母親小心翼翼地解去線繩,揭開塑料布。一股濃濃香甜之氣撲面而來,我會忍不住狠狠地吸上一鼻子。
我十八歲那年的冬天,在東北的鴨綠江邊服兵役,父母特意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來部隊看我。當時母親就給我帶來了一大袋子醉棗,可給幾個戰友老鄉一分,基本上是所剩無幾了。我正在那裏嘆氣,卻見母親變戲法似的從包裏又提出一小袋來,沖我詭秘一笑:「怕你吃不夠,我特意又裝了一小袋,你就可勁吃吧!」當時,我就激動地歡呼雀躍起來,真想撲過去抱着老娘親一口。
後來我一直在外地工作、生活,但只要回老家過年,母親都會樂顛兒地搬出那個胖胖的瓷壇子,讓兒子一飽口福,而且每次都是連吃帶拿。再後來,院子裏的那幾顆老棗樹,竟然開始相繼「罷工」,棗兒掛的一年比一年稀少。加上父親也已上了年紀,上樹摘棗這活實在是力不從心了,母親便不再製作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