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將死,百相千態。畢竟是在最終告別這個世界,對生之留戀,對死之恐懼,常使人們難以自控地嚴重失態,方寸大亂,或萬念俱灰,惶恐無比,或痛哭流涕,失魂落魄,或神經錯亂,胡言亂語,總之是可憐之極,卑微不勝,全無尊嚴可言。但也有人能在最後時刻仍保持自尊、自重、自愛,以高貴的氣質來面對死亡,他們的人生「閉幕」,從容、淡定、素雅、高潔,留下千古美談,令人無限神往。
孔子的愛徒子路,嫉惡如仇,正直不阿,明知衛國有亂高危,還義無反顧地身涉險地,拚力撥亂反正。他與亂黨蒯聵以死抗爭,被其幫兇石乞揮戈擊落冠纓,子路道:「君子死,冠不免。」在繫好帽纓的過程中被人砍成肉醬。子路死後,孔子非常傷心,吃飯時見到肉醬就將其蓋上,不忍食用。子路的高貴就表現為矜持自重,不肯稍有苟且,哪怕以死為代價。
嵇康的高貴,則體現在從容淡定上。因受鍾會陷害,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被押上刑場。面對成千上萬的圍觀者,嵇康神定氣閒,從容不迫。離行刑尚有時間,他便在刑場上用古琴撫了一曲《廣陵散》,旋律不亂,沒有悲聲,如同天籟之聲。曲畢,嵇康把琴放下,嘆息道:「從前袁孝尼曾跟我學《廣陵散》,我每每吝惜而沒教授他,《廣陵散》現在要失傳了。」說完後,他從容就戮,不像赴死黃泉,倒像赴宴友家,完全當得起那個有名的成語:視死如歸。
一七九三年十月十六日,雍容華貴的法國路易十六皇后瑪麗被推上斷頭台。她不小心踩到了劊子手的腳,忙輕聲道歉,說:「對不起先生,我請求您的原諒,我不是有意的。」有評論說,瑪麗皇后在她一生的最後時刻無意中說的這句話,讓法國人至今臉紅發燒。瑪麗皇后的高貴,體現在她保持了一生的彬彬有禮和良好教養,即便是面對屠刀高懸。
一百四十二年後的一個夏日,福建長汀中山公園。陰雲密布,天低風急,瞿秋白被押送到一個八角亭前,坦然坐下,自斟自飲,談笑自若,神色無異。邊飲邊言:「人生有小休息,有大休息,今後我要大休息了。」酒足飯飽,瞿秋白坦然正其衣履,昂首直立,手挾香煙,顧盼自如,緩緩而行。見到一塊草地,回頭看了看行刑者,點頭示意說:「此地甚好。」槍聲驟然響起,秋白從容就義。瞿秋白的高貴,表現在信仰的堅定,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
傅雷先生之死,似乎不是那麼「驚天動地」,也沒啥戲劇性的情節,但同樣閃耀着人性的光彩,讓人看出其非同一般的高貴氣質。十年浩劫時期,飽受凌辱被迫自縊的傅雷夫婦,為防踢倒櫈子的聲音吵醒深夜熟睡的鄰居,事先在地上鋪了一床棉被。這確是區區小事,但臨死之際還能考慮到不影響他人,不給他人添麻煩,則是文明人最應有的基本修養。
和傅雷先生異曲同工的,還有陸定一,這是個國家級高幹,資格老,級別高。夏衍臨終前,感到十分難受。秘書說:「我去叫大夫。」正在他開門欲出時,夏衍突然睜開眼睛,艱難地說:「不是叫,是請。」隨後就昏迷過去,再也沒有醒來。尊重他人,平等待人,既是夏老自覺地刻意養成,又是其多年的良好習慣,同時也使他人生最後一句遺言,倍顯高貴,感人至深。
高貴的氣質,特立獨行,清新磊落,如同空谷幽蘭,絕壁松柏,是極不容易養成的,需長期陶冶,自覺堅持,刻苦磨礪,努力提高。而一旦養成,則可受益終身,做到詩意的棲居,充實的活着,甚至在生命即將終結的那一刻,也能氣質不改,初衷不變,「生如春花之燦爛,死如秋葉之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