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聯合國第六任秘書長加利於今年二月十六日在埃及開羅逝世/資料圖片
從電視新聞中突然看到前聯合國秘書長布特羅斯.布特羅斯─加利(Boutros Boutros-Ghali)先生病逝的消息,不由心頭一緊。就在今年一月二十號,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埃及期間會見十位榮獲「中國阿拉伯友好傑出貢獻獎」的人士中,就有加利先生。我們從電視熒幕上看到,儘管九十三歲高齡的他坐在輪椅上,卻依舊神采奕奕,精神矍鑠地與習主席握手,談話,臉上依舊含着那令人倍感親切、溫暖的微笑。我們感到十分欣慰,想他一定能活過百歲。怎麼,一個月還不到,他竟與世長辭了呢?
後來從埃及官方媒體報道得知,他是幾天前因骨盆骨折入院,病情惡化而不治的,我和妻子章誼不禁扼腕長嘆,相對默默。凝望着窗外向晚的雲霞,彷彿加利先生的音容笑貌,特別是那令人倍感親切、溫暖的笑容,又浮現眼前……
加利先生一九二二年十一月十四日生於開羅一個信奉基督教的名門望族,其祖父也曾擔任過政府高官。有這樣的家庭背景,他自幼便受到良好教育。一九四六年從開羅大學法學系畢業後即赴巴黎深造,並於一九四九年獲得巴黎大學國際法博士學位,一九五四年赴美任哥倫比亞大學客座教授。回國後先後擔任過記者,開羅大學國際法教授,及聯合國國際委員會委員。一九七三年步入政壇,出任過埃及外交事務國務部長,主管外交事務的副總理;一九九二年一月被選為第六任聯合國秘書長,也是首位掌管聯合國這一國際機構的非洲籍領導人。
那時,正值前蘇聯解體,「冷戰」時期以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為中心的戰略平衡被打破。國與國之間,以至一國之間一些被長期掩蓋的地緣,宗教,民族,黨派等更深層次的權益紛爭與糾葛,像突發的火山一樣爆發起來,成為一處處舉世界矚目的熱點。我們那時,恰受命赴伊拉克工作,是蘇聯易幟;東歐裂變;亞洲金融危機;伊拉克、科威特由邊界糾紛釀成的「海灣危機」,進而觸發的「海灣戰爭」等等重大事件的見證者與親歷者,深知此類事件的錯綜複雜。一九九三年八月我們轉赴埃及,雖說中東和平進程已艱難地啟動,和平與發展已成為世界的主旋律,然而,「冷戰」時期就埋下的種種矛盾糾葛,如盧旺達的種族屠殺;安哥拉內戰;前南斯拉夫充滿血腥與火藥味的分裂等等,依舊暗流湧動,此起彼伏。而且,這些事件的背後,都依然有「冷戰」時期兩個超級大國的影子,只不過一個更強勢,一個正衰退罷了。
加利先生正是在這樣一個與其前任絕然不同的複雜、無序的情況下,執掌聯合國機構的權柄的。國際社會也越來越寄望於聯合國能夠有效解決這些緊迫,複雜,又棘手的問題。這對加利先生說來,不能不說是一個嚴峻的考驗。加利先生以他一貫的「百折不撓」,「永不言敗」的精神,和他的長期從事國際問題的研究和實踐,堅持聯合國憲章規定的公平,公正,合理,合法的原則,臨危不懼,沉着冷靜,充滿自信地擔負起這一重任。
根據國際局勢的發展、變化,加利先生果斷提出重組聯合國機構;裁減臃腫機構與人員;主持撰寫「和平議程」報告,強調「預防性外交,建設和平與維持和平」,推動中東和平,加強南南合作,加快維和機構與力量建設等等頗具建設性的舉措。儘管他在處理盧旺達種族屠殺、安哥拉內戰等事件中頗具爭議,以及在拒絕削減聯合國預算比例,和對波黑問題的處理上,與美國存在嚴重分歧,但他始終據理力爭,不妥協,不屈從,堅持維護聯合國機構的權威性與獨立性。按《聯合國憲章》規定,秘書長每四年一個任期,一九九六年又將到聯合國秘書長選舉年。依慣例,歷屆秘書長都連續擔任兩個任期,記者問加利:「您對此有何考慮?是否參加第二任期競選?」加利笑答:「埃及有一句諺語:『舊鞋比新鞋更合腳』」,表明他對競選第二任期,及對進一步深化聯合國機構與職能改革,維護和平與國際秩序方面的後續工作的自信。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加利不妥協,不屈從的立場,與美國的分歧越來越大。
時任美國國務卿的瑪德琳.奧爾布賴特(Madeleine Albright)常在公開場合挑起紛爭,直到劍拔弩張的程度。記得當時開羅的外交界,不僅是發展中國家外交官,也包括美國的盟友─「北約」國家的外交官,也對那「蠻橫、霸道的老太太」表示不滿。特別是對她蓄意拖欠超過十億美元的美國聯合國會費,我們就曾聽到「北約」成員國家的同事輕蔑地說:「那是耍無賴」。因為交納會費是聯合國成員國應盡的義務,何況美國是安理會五大常任理事國之一,還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呢!而對加利則表示支持與同情。後來,在美國公然提出在選舉屆聯合國秘書長問題上,不惜使用「否決權」的強大壓力下,加利尋求參選第二任期的努力,終於未能實現。致使他成為迄今為止,只擔任過一個任期的聯合國秘書長……
但歷史是公正的。二十年過去,二○一六年二月十六日加利先生病逝的當天,聯合國安理會輪值主席、委內瑞拉常駐聯合國代表拉米雷斯宣布了加利先生病逝的消息,隨即安理會十五個理事國代表起立默哀。現任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稱讚加利是「值得我們銘記的領導人,他為世界和平與國際秩序做出了非常寶貴的貢獻」。就連美國現任國務卿克里也表示加利是「和平不懈的悍衛者」……而誰還念及當年那個信奉「強權即真理」的「蠻橫、霸道的老太太呢」?加利先生卸任聯合國秘書長後,曾出任「法語國家組織」秘書長,繼續以他豐富的從事國際外交事務的經驗與才學,為加強各國間,特別是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合作與交流,推動南南合作而努力。
加利先生最初引起我們關注,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他擔任埃及負責外交事務國務部長期間。在配合穆罕默德.安瓦爾.薩達特(Mohamed Anwar el-Sadat)總統打破中東長期「不戰不和」的沉悶局面,在國內外眾多爭議聲中,陪同薩達特總統前往耶路撒冷,勇敢地邁出尋求阿、以和談的石破天驚的第一步的過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經過多輪艱苦努力的外交談判,終於在一九七八年九月與以色列簽署了《關於實現中東和平的綱要》和《關於簽訂埃及、以色列和平條約的綱要》兩份在中東和平進程中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檔。為埃以一九七九年三月正式簽訂和平條約,結束長逾三十年的戰爭狀態打開了通道。也開啟了艱巨,曲折,漫長,至今尚未終結的中東「和平進程」。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我們在開羅任職期間,雖然在一些重大場合見過加利先生,但與他沒有工作上的交結,與他並不相識。對這位前輩只是景仰而已─景仰他在國際外交事務上的傑出的學識與才幹;也景仰他從不居高臨下,盛氣淩人的質樸與謙遜。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