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老是狂笑着,怕的是笑聲一停,我就會哭起來了。」這是法國喜劇作家博馬舍的話,道出了他的作品裏和作品外的不同人生,即「雙面人生」。
英年早逝的梁遇春對此有了比較深刻地論述。在《文學與人生》一文裏,梁遇春說:「本來真幹事的人不講話,口說蓮花的多半除嘴外沒有別的能力。」是啊,「巧言令色,鮮矣仁。」所以梁遇春在《文學與人生》一文裏繼續寫到:「天下最常講愛情者無過於文學家,但是古往今來為愛情而犧牲生命的文學家,幾乎找不出來。」「紅穌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一讀到陸游的《釵頭鳳》,人們的眼前立馬會湧現「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的畫面,誰不為陸游和表妹唐婉的愛情遭受摧殘而傷感流淚?前妻唐婉改嫁他人,鬱鬱寡歡,含恨離世。陸游呢?並沒有因此而犧牲生命。長篇小說《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窮到賒酒度日的地步,並沒有為寶黛愛情而犧牲生命,卻在書裏把賈寶玉和林黛玉描繪成了愛情的犧牲品。「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納蘭容若在他短暫的三十年生涯裏為世人留下了一詠三嘆的大量愛情詞作,先後經歷跟表妹、妻子盧氏和風塵女子沈婉的一段段纏綿而悱惻的愛情生活。表妹進宮了,他雖然痛苦萬分,卻也沒有為此而犧牲生命。妻子盧氏難產離世,他痛苦萬分,卻也沒有為此犧牲生命。沈婉南歸,從此湮沒人間,他痛苦萬分,卻也沒有為此犧牲生命。而真正為愛情犧牲生命的往往不是文學家。
「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樂府《孔雀東南飛》裏劉蘭芝為了履行「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的愛情諾言,結果是「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投水而死。焦仲卿呢?「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為愛情,夫妻雙雙犧牲了生命。劉蘭芝不是文學家,充其量是個能彈箜篌,能讀一點詩書的女孩子,距離成為文學家還相差十萬八千里。焦仲卿最多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府吏,就跟現在那些無知無權,一天到晚只知唯唯諾諾,巴結討好上司的小公務員沒什麼兩樣,距離成為文學家自然也是相差十萬八千里。「千古傳誦深深愛,山泊永戀祝英台」,就是傳說中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不是文學家,卻也是為愛情而犧牲生命的一對兒。
梁遇春拿俄國屠格涅夫的話進一步闡述文學家的「雙面人生」問題,他是這樣引用屠格涅夫的話的:「深深懂得念文學的青年光會說愛情,而不能夠心中真正地燃起火來,就是燃着,也不過是暫時的。」梁遇春在他的《醉中夢話二》裏舉例說:「歐美小說裏情場中的英雄,很少是文學家。」屠格涅夫最愛寫大學生和文學家的戀愛史,可是他小說裏的主人公多半是意志薄弱的情人,常帶着「得不足喜,失不足憂」的態度,所以梁遇春說:「風花雪月的詩人實在不能夠閉着嘴去當一個充滿真摯情感的愛人。」緊接着,梁遇春列舉了那個時候大上海「自殺了不少人,多半都是有絕命書留下來的,可是沒有一篇很文學的,很動聽」,認為黃浦江裏面水鬼中並沒有文豪在內,認為文學家不但不知道什麼是愛情,而且也不懂死的意義,比如「最愛談自殺的是文學家,而天下敢去自殺的文學家卻是鳳毛麟角」。
文學家具有雙面人生,梁遇春沒有否定文學家創作的作品的偉大意義,「不管作家書裏所謂人生是不是真的,他們那種對人生的態度是值得讚美模仿的。」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梁遇春認為「文學是一層薄霧,蓋着人生,叫人看起來不會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