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中巴在路上行駛，雙人座上坐着他和她。他的腰好像有疾患似的，一直緊緊地貼在座位的後背上，直直的，一動不動。雖然睜着兩眼，面部卻沒一點表情。他坐在外邊，也就是他緊挨着過道坐。瞧他那個樣子，即使車停車行不時有旅客上下車，經過他的身旁，他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跟雕塑一般。

　　她則坐在裏面，也就是靠着窗口坐。她好像很累，埋頭趴在他的兩腿上。忽然她抬頭，仰臉對他說：「你要聽我話啊！聽我話沒錯。」那聲音低低的，柔柔的，彷彿聲音大了會嚇着他似的，也像長輩對晚輩的耳提面命。他毫無反應，似乎根本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兩眼直直的望着前方。這時她就伸開自己的兩隻手把他的一隻大手握着，不停地撫摸着。她說：「在家時我就跟你說了，出門時我就跟你說了，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他還是兩眼無神的望着前方，「嘩嘩」一行熱淚從他的兩頰流了下來，滴到她，還有他自個的手背上。她迅速掏出紙巾，不先抹去自個手上的淚痕，卻率先把他手背上的淚痕抹去。抹完，她看見他臉上還有淚痕，就抬手抹去他臉上的淚痕。那動作仍是輕輕的，柔柔的，充滿着無限的關切。他依然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抹完淚痕，她像先前一樣又把頭擱在他的腿上。

　　中巴一顛一顛的朝前駛着，她的身子，尤其是擱在他的腿上的頭也一顛一顛的動着，腦後的馬尾巴也一顫一顫的。 　　不知她趴在他的腿上睡了多久，中巴行至一個地方，司機說：「黃口地下橋馬上要到了，有到黃口地下橋的旅客請做好下車準備。」她抬起頭來，把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臉上，說：「再過幾里地，我們就見到爸爸了。」他聽到爸爸一詞，似乎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大滴的淚珠又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她說：「你不要哭，放心好了，爸爸見到我們一定會很開心的。」說着，她又為他抹去他臉上的淚痕。抹完，她就摟着他的脖子，瞧那親昵的舉動，就像處在熱戀中。

　　她座位旁邊放着一個坤包，突然從坤包裏傳出一段音樂聲。他神經為之一振，兩眼瞪得溜圓，一反先前的雕塑樣兒，失聲叫道：「是不是爸爸……」

　　據說他一落地沒幾天他的母親就去世了。那時他父親還很年輕，完全可以再找個女子過日子。可是他的父親瞧着嗷嗷待哺的他，一咬牙，發誓終生不再另娶。自此他的父親就又當爹又當娘，好不容易把他培養到大學畢業，好不容易畢了業的他有了一份工作，爸爸的身體卻每況愈下。住在城裏的他，還有她就勸爸爸找個伴。可是爸爸心疼自個兒每年種地換來的幾萬元收入，就拒絕了他和她的好意。 　　後來他和她好不容易交足了房子的預付款，就又勸爸爸找個伴。爸爸說：「你們欠銀行幾十萬塊錢啥時才能還清啊？」爸爸就把自個每年種地的收入拿出來給他和她還貸。如今他和她終於把房貸還清了，爸爸卻積勞成疾，住院了。

　　她去接電話，還沒張嘴說什麼，卻倒在他的懷裏失聲痛哭：「爸爸還是走了。」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瞧她哭得那樣傷心，他就說：「你說我們來看爸爸不哭的，你怎麼哭了？」他就勸她也不哭。誰知他話一落口，雙手抱着她也放聲哭了。

　　他和她至始至終沒跟中巴車上旅客說一句話，可是人們都知道他們家發生了什麼，彼此在心裏安慰他和她：「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