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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澀的夢\卞長生

時間:2016-11-26 03:15:49來源:大公網

  八十年代初的那一年,我被安排在縣城某機關上班,為了籌備結婚,需要置辦幾件傢具,當時我每月工資只有四十多元,囊中羞澀,手頭拮据。科長看我有難處,就通過領導,到縣計委給我申請了三成平價硬雜木板材的指標,算是破例的照顧。我懷着感動,買來後,用小拉車拉着,走了七十多里坎坷不平的土路,到老家打傢具。

  老父親僱了村裏心靈手巧的張木匠,以庭院為場地,幹起活來。那時農村沒電鋸,厚厚板材破成製作傢具用的各種形狀的細料,全靠手工來做,父親看張木匠忙不過來,就給其打些下手。正置夏季,天氣燥熱,沒遮陽物,活計幹得很辛苦。張木匠和父親的臉上積滿木屑,在汗水作用下,一條一綹的碎屑順着臉頰往下流,儘管如此,也不肯停歇。累了,家人給張木匠遞上一支捲煙,張木匠顧不上抽,把煙夾在耳上。渴了,抄起沉沉的葫蘆水瓢,舀一瓢,咕咚咚飲上幾口。熱了,把戴在頭上麥秸稈編的暗黃色草帽摘下來,當扇子,朝臉上呼扇幾下。幾天後,幾件傢具終於做成,就準備運到縣城了。

  就在清理場地的時候,發現地上有一塊木板,那是打傢具剩下的。老父親對我說,這塊木板你不要了吧。我說,我不要了。就放在家裏,您看着處理吧。

  父親說,你知道家裏就要斷炊了麼?這塊木板,端端正正的,農家裏打傢具、蓋房子還用得上,你給我,我準備把這塊木板賣了換錢,買糧食。我說,那好吧。

  那塊木板靜靜地橫躺在院子裏。就在看似平靜的情況下,哥哥看見了,哥哥對我說,我看到院子裏有一塊木板,你是不是不用了,我說,我不用了。

  哥哥說,那好,給我吧,我剛蓋的房子,就缺一塊製作炕沿的木料,我量過了,這塊木板不長不短、不寬不窄,正合適,我用它做一個體面的炕沿。

  聽了哥哥的話,我一下子難住了。這塊木板我已經答應給父親,父親等着把它賣了買糧食呢。我在上學期間,我哥哥沒少照顧我,我又怎好意思駁了哥哥面子。我說好吧,給你。哥哥很高興。

  我的心裏有了壓力,我既然答應把這塊木板給哥哥,就得把父親的工作做通了。我把我的想法和父親說了。父親說,製作炕沿,用得着木頭嗎?不少人家,用磚壘上,表層抹一層白灰,照樣很好看。你不是不知道,家裏就要斷炊了,是做炕沿重要,還是填飽肚子重要?

  父親這樣說,我真為難了。我大着膽子說,你就當沒有我打傢具這碼子事,要是那樣,咱家裏的生活,不是照樣安排得很熨帖嗎?怎麼就會為一塊木板過不去?再說,我哥哥用它做炕沿,這暫時可以不賣,說不定,將來有急用錢的地方,我哥哥會拿出來把它賣掉。

  父親說,你就不用跟我爭了,我說不給就是不給。

  我又找到哥哥。哥哥說,兄弟,這麼多年來,哥哥對你怎麼樣,我是不圖回報的,我就這麼一點要求,你能做主的事,你就做不了主?父親對你很疼愛,你就是給了我,估計父親不會埋怨,會默認的。

  我又把哥哥的意思和父親說了。父親說,你是不是看我歲數大了,不中用了,你翅膀硬了,我說話不算數了是吧。看出來了,你是和你哥哥穿一條褲子了,心裏根本就不再有我這個爹。

  我連忙說,不,不是這樣的,我真沒有這個意思。

  你不是這個意思,又是什麼意思?我沒再說話,這事真把我難住了。那一夜我失眠了,到了快天亮的時候,我才睡着,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這塊木板突然一分為二,漸漸變成了兩塊木板,父親一塊,哥哥一塊,既買了糧食,又做了炕沿,家庭和睦,其樂融融。好夢讓我心裏暢快,把我驚醒,我趕快起來,到庭院裏看那塊木板,大失所望。那木板已經沒有了,原來這木板夜裏被人偷了,小偷是從矮矮的院牆進到院中把木板拉出去的,院牆出現了一個缺口,好幾塊磚頭坍塌了下來。

  我把這消息告訴了父親,父親沮喪地說,都怪你,要是決定把這木板給我,換成糧食,存在缸裏,就不會丟了。我把這消息告訴了哥哥,哥哥很生氣,哥哥說,多可惜,要是早一點給我,我做成炕沿,鑲嵌在炕上,就不會丟了。

  我回想夜裏的夢,驚喜蕩然無存,剩下的,惟有難以下嚥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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