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主李煜的純良品性、文學天才、人生錯位、浪漫事跡、亡國罪責、慘痛結局,幾乎無人不知曉、不憐惜、不嘆息。王國維說:「後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又道:「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是後主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然而後主特殊的身份與遭遇並非人人皆有,其以白描或直抒的方式進行寫作,亦非後人能多所仿效。因此南唐三家中,後主名氣最大,但對北宋乃至後世諸家的影響卻未必可及中主李璟與馮延巳。
進一步說,中主兩首《浣溪沙》似乎是後主亡國詞的泉源,而後主詞反過來又是對中主詞的回應。後主一切淒涼之總和,「風裏落花誰是主」一言可以蔽之。又如其《清平樂》雲: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
令人想起「青鳥不傳雲外信」。《相見歡》雲: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似乎就是「丁香空結雨中愁」的秋夜版。《浪淘沙》雲:
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
別時容易見時難。
彷彿「手捲真珠上玉鈎,依前春恨鎖重樓」的延伸。另一首《相見歡》雲: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何嘗不是「回首淥波三楚暮,接天流」的註腳。作為生命與時光象徵的流水,在後主詞中反覆出現,無論是《相見歡》「人生長恨水長東」、《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還是《虞美人》「一江春水向東流」皆然。南唐那如花的盛世,早已謝了春紅,而盛世的記憶又隨着後主之死而再度萎絕,只剩下不捨晝夜的滔滔江水,供後人憑臨弔古。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