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是歷史上最尷尬的皇帝,在位十三年苦心孤詣,勵精圖治,治理康熙盛世留下的腐敗及朋黨遺患,建立奏摺制,實行養廉銀,設立軍機處,涵養民力,儲備物資,為乾隆盛世的文治武功打下堅實基礎,然而自己卻因獨裁、嚴苛而在官僚中間背負罵名。而在國外,一些所謂的「中國通」卻只知康乾,不知雍正。
《雍正帝:中國的獨裁君主》為日本東洋史學者宮崎市定在研閱東洋歷史,特別是《雍正朱批御旨》後,全方位分析雍正帝人物性格及歷史功過的權威著作。
奏摺、密探,外加雍正年富力強精力過人,使雍正的獨裁統制達到了中國歷史上的一個高點,但需注意的是,這種人治大於法治的獨裁統制,能夠形成有益效果,需要太多的前提假設,比如君主英明、精力充沛,不會因個人好惡製造冤獄,但這些假設恰是最靠不住的東西。一旦天子被蒙蔽,則很容易產生反效果,甚至是政治浩劫、家國浩劫。
雍正究竟何以獨裁?是個人權欲膨脹,控制成癮,抑或是歷史的宿命,時代使然?滿洲時代的女真人尚處於氏族社會,平定中原入主北京後,要想統治文化更高且數量龐大的漢人,勢必要採用更加進步的制度。從封建制到獨裁制,滿洲民族不得不在極短的時間內快速重走一遍中國三千年的社會「進化」之路,完成自己文化與制度上的「漢化」。而至雍正帝是自清太祖開國的第五代,君臨天下的第三代皇帝,天下尚未完全歸服,反清的力量蠢蠢欲動,此時若不能快速建立自己的權威,實現對官僚體系以及天下的控制,則清王朝盛衰堪憂。在內憂(兄弟爭位、官僚結黨)外患(周邊民族尚未歸服,漢人反清復明意識強烈)的情況下,雍正表現出了強權冷血的一面。
宮崎認為「八阿哥、九阿哥執著於滿洲時代樸素的家族制度,認為父子兄弟應當團結一致、憂樂同享,像君臣這樣的做派和形式主義背離了滿洲的國粹。」不知作者何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前文分明述及二阿哥成為廢太子的那一刻起,八阿哥就欲除之而後快,且聯合了九阿哥、十四阿哥為其做保,這樣的行徑以及陰冷的性格,若是繼承皇位,怕是掀起的腥風血雨不會弱於雍正。至於他後來獲得的「八佛」美譽,不過是俘獲人心的假象吧。
雍正真的冷血無情嗎?實則不然,在他看似冷酷無情、性格陰晴不定的背後,實則是一顆古道熱腸,懷柔天下的悲憫之心。他對天下蒼生心懷善意,勤於政務,時刻關注民生,對各地的天氣狀況、人民的生活狀況、治安狀況、經濟狀況等時刻關注。他懲戒怠忽職守、貪贓枉法的官僚,竭盡所能地保護子民平安。他不喜戰爭,認為戰爭是最不合算的,會給百姓帶來深重的災難。歷史素來由執筆文人所書,他對官僚階層的嚴苛,尤其是科甲出身的官員的「不待見」令他在歷史上擁有了惡名,而對子民的懷柔卻在相當長的時期內被埋沒。
在面對官員時,他也並非總是冷血,細品他的「朱批諭旨」,則不難發現他感性溫情的一面。他說:「卿之報告頗為冗長,但無需致歉。朕欣閱覽之,樂而忘疲。君臣之間不必如此客氣。」他安慰鄂爾泰:「為朕放心,絲毫不必憤悶。遇此怪物自有一翻奇料理,卿可聽之。」遇自己有誤,他會坦然承認,見臣子多用黃綾上奏,則告之:「物力艱難,殊為可惜,以後改用素紙可也。」對勤勉盡職的臣子,亦多褒揚溫暖之語:「朕實落淚御覽之,卿真良臣也」、「默祝上蒼厚土,聖祖神明,令我鄂爾泰多福多壽多男子,平安如意耳。」在他對一個官員持欣賞態度時,還頗像個感性的「大暖男」,但他一旦發現官員徇私或疏於政務,亦會嚴詞斥責,甚至是惡罵滾滾,情況嚴重則會革職嚴辦。
書中說雍正「感人至深、充滿善意的政治也因為採取獨裁君主制的形式,不但出人意料地得到極少回報,而且還產生了與預期相反的效果」、「將信賴獨裁制的民眾引上了若不是獨裁制國家便無法得到治理的方向,這對中國人民來說的確是可悲的結果」。歷史功過,確難用三言兩語言說,當時的收穫極少,卻在乾隆時代開出了盛世的花朵,而世事轉變,在他身後數百年,依賴人治,而不是法治,依然是中國人的思維慣性,使法制化的進程走得波折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