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六年四月十八日十二點二十分,伴隨着一場如約而至的櫻花雨,我乘坐的國際航班準點到達了韓國務安機場。九點三十分,遠處的上課鐘聲響起,匆忙穿過大街小巷林蔭草地,站在異國他鄉的三尺講台,這一刻彷彿一幕電影倉促的序曲畫上休止符。
現實與想像任何時候都無法畫上等號。初來光州,我和大多數的志願者一樣經歷了教學的磨合期。借助於怎樣的手段能讓學員充分理解課文,成為我工作中迎面而來的最緊要的事情。由於我的韓語是入門級水準,剛開始,我試圖用英語作為中介來解釋相關的漢語問題,但由於班級學員年齡差距懸殊,英語基礎也參差不齊,並未收到理想的教學效果。在與管理老師和班級學員多方溝通之後,我用心琢磨了一些更適合漢語教學的基本方法,比如多用簡單幽默的口語,以活躍氣氛;借助韓漢字典,翻譯課文中的重點難點;利用表演動作與手勢,加深學員對單詞的印象和理解;通過簡筆畫來解釋具有故事性的情節。慢慢地,我與學員的配合越來越默契,我自己的韓語會話水準也有所提高,教學工作漸入佳境。任期過半的時候,我驕傲地看到自己的學生驕人的成績:有三名學員成功地申請了孔子學院獎學金,分別在北京師範大學,湖南大學和河北大學開始留學生活。另外有一名六十歲的先生在短短五個月的時間內,從零基礎學習,以二百六十二的高分通過了漢語HSK三級。越來越多的學生通過了HSK四級和五級考試。同學們學習漢語的熱情和對中國文化的喜愛鼓勵着我投入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準備好每一節漢語課。
在教學過程中,我逐漸建立了具有個人色彩的一些教學方式。我嘗試着將文化教學與語言教學相結合。每一次課,九十分鐘的時間內,我會在七十分鐘結束課本的漢語教學,利用餘下的二十分鐘與學員開展課堂內豐富多彩的文化拓展活動。我們還會學習中國現代詩歌、散文、經典中文歌曲等等課外補充內容。學習現代詩歌時,我會帶領學員將詩歌錄製成朗誦音頻播放,通過播音來糾正他們不標準的語音和聲調,練習漢語表達的節奏和韻律。同時要求學員習得之後根據自己的理解創作漫畫故事,在展示漫畫的同時,向全班學員講述這個故事。
我印象最深刻的兩次活動,一次是在初級班講解顧城的名篇《遠和近》時,我向學員們講解了大多數人對該詩的理解:男子傾慕女子,而女子並未察覺,是一種暗戀心理的微妙表達。而學員們的漫畫則展示了他們對於該詩個性化的理解。有人認為這是一對戀人因為各種原因分隔在大洋兩端的異國,彼此無法相見;有人認為是男子暗示對女子的愛慕,被女子風輕雲淡地拒絕;有人認為是男子思戀遠在天堂的初戀情人,略帶悲傷的自言自語。想到這是一群接觸漢語少則半年,多則不到一年的學員對漢語詩歌的領悟,我不由得不激動。
另外一次是在高級班講解胡適的《詩與夢》,其中的末句是「你不能做我的詩,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我讓學員談談自己對這句話的理解,有一位學員談到,「我認為這句詩歌表達了作者對逝去感情和故人的無限遺憾。如果作者對逝去的感情沒有惋惜之情的話,我認為此句應該改為『你不用做我的詩,正如我不用做你的夢』。」漢語教學與文化傳播是孔子學院教學的兩股源泉,在這一刻,我欣然發現每個民族的文學作為該國語言最精煉最純粹的表達,本身的美感,真的可以超越民族和國界,不受語言形式的阻礙。
我時常會引用《死亡詩社》中的一段話,來向我的學員解釋,為什麼我在漢語教學中如此重視中國文化的學習與中韓文化的交流:「我們讀詩寫詩,並非為它的靈巧。我們讀詩寫詩,因為我們是人類的一員,而人類充滿了熱情。醫藥,法律,商業,工程,這些都是高貴的理想,並且是維持生活的必需條件。但是詩,美,浪漫,愛,這些才是我們生活的原因。」
《死亡詩社》還有另外一個譯名《春風化雨》,我想這四個字精煉地回答了學員們常常會問我的那個問題:為什麼會來到這裏,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家,成為一名光榮的漢語教師志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