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高齡的母親離我們而去了。同樣年邁的父親將母親的後事交給了我們。此前,我家六十年無喪事,加上也沒留意過人家的喪事,母親的喪事到底怎麼辦,我們心中沒有底,但有一點是不含糊的,那就是要按母親的意願操辦母親的後事。
母親生前多次對我們說:「不管你們信不信佛,你們也不要問有用還是沒用,反正你要給我念經。」甚至連夜經請九個和尚,五七請七個和尚這樣的細節,她都吩咐到了。對於她的這些意願,我們絲毫沒有違背。儘管我不信佛,對如今一些和尚也沒有多少好感,以為他們雖為和尚,未必真正信佛,念經只是他們賺錢的手段。但與為母親念經的和尚我還是認真配合,叫我磕頭就磕頭,叫我點香就點香。做這一切時,我並不感到勉強。母親虔誠信佛,我們應該將她的佛事活動操辦好。
按照家鄉的風俗,母親去世後,我們做兒子的要穿三天草鞋,不僅白天要穿,夜裏也不可以脫下來。不難想到,這三天是不可以洗腳的。為什麼要穿三天草鞋?沒有誰說得清楚。依據這三天所作的喪事,我猜想,母親去世,從此與我們永別,作為兒子應該送母親上路。又因為在形成這一習慣的年代,人們不僅不穿皮鞋,趕路時連布鞋也捨不得穿,大多數人穿的是草鞋,久而久之,養成了這樣的習慣,並一直延續到今日。假如天氣不是特別寒冷,穿草鞋就穿草鞋吧,穿上草鞋說不定還另有一番趣味。可是,偏偏那幾天特別冷。如果穿三天草鞋,可能將我們凍出病來。可是,有人堅持要我們穿,理由自然十足,母親為我們吃了千辛萬苦,我們為母親吃這麼一點苦都不能嗎?似乎只要我們不穿草鞋,就是對母親不孝。而我的妻子提出,如果母親在地下有靈,會同意這麼做嗎?答案是明確的:依據母親的為人,她肯定不願意我們為她受凍。看到從未穿過草鞋的我們在這大冷天穿上草鞋,肯定要急壞了,要是哪個被凍病了,她會更加痛心,並且會自責:當初,我為什麼不交代一下,天冷,不必穿草鞋?最終,我們沒有穿草鞋,因為我們一致認為母親不願意看着我們受凍。父親與其他長輩也支持我們,說我們真正懂得母親,了解母親的心。
辦完母親的喪事,我們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在正常的生活中,依然有如何盡孝的問題。有一天,父親跟我說到戴孝:「過去父母去世,兒女要守孝三年。守孝就要穿孝,或戴白袖套,或戴白帽子,或穿白鞋子。你們現在也說為娘戴孝,可你們戴了什麼孝?除了辦喪事的那幾天,你們身上一塊白布都沒有。」父親如此說,並無絲毫責怪我們的意思,只是說一種社會現象,並覺得這很可笑。我說:「依我看,孝與不孝,不在於身上有沒有白布,而是做的事要符合娘的意願。她要我們把你照顧好,我們就把你照顧好,這就是對娘的孝。她放心不下舅舅姨娘,我們就經常向他們問長問短,他們生病,我們帶上慰問品前去看望。我們這樣做,這就是對娘的孝。她要我們勤勞誠實互相關愛,我們就勤勞誠實互相關愛,這就是對娘的孝。」
也不是母親所有的意願都要滿足。我左手震顫,她多次吩咐我,要我在她剛去世時拉一拉她的手,據她說,這一拉,我的手就不震顫了,而換了她的手要震顫。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能這麼做。我只要一拉,我就成了不道德的人。兒子不講道德,做母親豈能沒有責任?既影響母親身體、又影響母親形象的事,我能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