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熊式一（右一）同《王寶川》劇組演員們討論演出細節\作者供圖

　　我們只得驅車前往《王寶川》大導演Nancy Price的孫女Sara家，一路上大雨傾盆。車前雨刷有節奏地急促擺動着，如同一個擺動的時鐘，將時光向前推移了三十年。記得某天烈日下，我跟爺爺先到銀行兌現了在美國的德夷小姑寄來的二百美元，匆忙搭乘計程車去往中環某位藝術家的畫展開幕式。在車上，我不知不覺睡着了，爺爺叫醒我下車後，突然發現錢包落在座位上。這時計程車已絕塵而去。我非常懊惱，認為是自己睡覺弄丟了錢包，很想追回計程車。爺爺拉着我的手說：「我們不好遲到，錢乃身外之物，不必氣惱而耽誤正事。」那時，我是萬分不能理解爺爺的話，畢竟二百美元是一筆不小的數額呀。為此我一整天都無精打采，抱怨不已；爺爺想出各種方法開解我。三十年過去，我到知天命的年齡，忽然能明白爺爺為人處世之氣度。

　　正想到這裏，陪同我們前來的兒子驚呼一聲：「媽！快看那天邊的彩虹！」我們順着彩虹的方向，很快就到了Sara家。她是一位銀髮蒼蒼，年逾耄耋，十分具有學者風範的女士，曾多年為英國《泰晤士報》的專欄記者和評論員，見到她的熱情招待，自然就聯想到她的祖母和我爺爺的一段淵源。我們互相交換查看了各有的老圖片，她一眼就認出坐在我爺爺身邊，穿着東方服裝的Nancy南希祖母，初次見面的陌生感剎那間消失殆盡。

　　Sara家三代母親、祖母和曾祖母分別都是著名的英國歌劇、話劇、電影演員，尤其是祖母南希，舞台生涯快到退休之際創立了「People's National Theater」，得到了瑪麗皇后的大力支持和贊助。可惜缺乏當時更加貼近英國大眾口味的劇本，導致人民戲院將瀕臨破產。爺爺在六個星期內完成《王寶川》劇本以後，在搬上舞台的過程中面臨巨大的困難和阻礙。本已經灰心之際，命運使得他們因戲劇結緣，新型東方戲劇《王寶川》點燃了西方人對東方文化人情充盈着好奇的熱情，合共演了九百多場，轟動三年。兩者互相成就，分別取得了頗大的成功。特別是南希邀請當時的瑪麗皇后前來觀看該劇達五、六次之多。在Sara的授權下，為之我們又特別興奮地趕到Sussex Records Office數據室，順利找到了白金漢宮以瑪麗皇后名義對《王寶川》的高度讚美和評價的原文。有趣的是，感謝信特意提到了在「倫敦小戲院」裏專門為皇后的到來製造了一個小包廂，這個包廂十分簡陋而且位置處在最廉價的席位，足以證明皇后是那樣的平易近人。

　　懷着歡喜無比的心情，我們繼續驅車向牛津大學駛去。Hugh曾經在美國銀行工作的老闆James熱情接待了我們，同時他亦邀請了兩位牛津大學研究東方文學藝術歷史的教授，一起來到他家聚會。James提及他曾經在中學時期和同學們共同飾演過《王寶川》中角色的樂趣，再次引起我聯想爺爺和我的一段對話。爺爺曾問我，在我中學時最喜歡西方的什麼著作，我說：「除了《簡愛》，很多書籍是不容許閱讀的，不過後來最迷戀我的還是《灰姑娘》。」我曾經不顧升學考試的壓力，拉着同學們扮演《灰姑娘》，為之我還受到了老師和家長的批評。爺爺卻覺得很好笑，以他欣慰的語氣告訴我，他所創作的《王寶川》劇本節選也編入了英國中學課本。我一直都半信半疑，直到三年前香港由英國文化讀書協會主辦了一次讀《王寶川》話劇的活動，我才發現，四十多位參加者中，竟有幾位在英國留學的人都說曾經讀過《王寶川》的戲劇節選。加上James今日的證實，更為自己無知的過去深感慚愧，後悔絲毫沒有耐心去閱讀爺爺的著作，也沒有真心尊重過爺爺曾為此而付出的辛勞，內心的陣陣酸楚激盪着無盡的內疚和懷念。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