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漢語教師志願者,長時間遠離祖國和家人,獨自一人在異國他鄉工作,下班回到住所,面對空蕩蕩的房間,和一個人呼吸的聲音,不免覺得孤獨。
為了讓我盡快融入韓國的生活,學員們想了不少辦法。一次兩名學員開車載我到光州的名山,也是韓國第三高山無等山的半山腰。我們坐在咖啡廳的露天平台上,安靜地等待夜幕降臨。隨着瀰漫山間的雲霧漸漸褪去,空氣變得乾爽而透明,星星從容地顯露出來,一顆顆,一片片,最終匯成茫茫星海。遠處的光州城燈光閃爍、車水馬龍,燈火星光交相呼應,溫馨而又迷離。時間在此刻,彷彿凝固成果醬,柔軟而又細膩、流動而又靜止。
還有一次,是應邀去高昌郡體驗學員的日常生活─清晨出海捕魚。清晨五點半,天空還是烏鴉色,白色燈塔上橙黃的燈光精神十足,我們的漁船便駛出了海港,想在魚兒貪睡的時候,打一場漂亮的偷襲戰。溫潤的海風夾雜着海藻的味道迎面撫來,一位先生開着船,唱着出航的歌謠,我們安靜地佇立在甲板上,就像杜拉斯《情人》裏的法國女孩,膽怯而又滿懷期待地注視着東方。海浪送來了黎明,太陽升起的一剎那,光線就像是一縷縷豎琴的琴弦,絲絲入扣,雲朵一如被琴弦打散而墜落於天際的珍珠,不斷地翻滾流轉,美不勝收。
隨着與學員們交流的深入,以及自身韓語水準的提高,我漸漸地擺脫了文化休克症的苦惱,開始主動融入韓式生活。來韓五個月後,我鼓起勇氣進行了一次一個人的旅行。十月三日是韓國神話中檀君開天的日子,為了紀念這位開天闢地的人物,韓國公休三天。我選擇獨自去遙遠的東北角─海濱城市江陵。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澄靜而有幾分暖意。午後在江陵的鏡浦海邊隨意走着,感受傍晚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潔淨的空氣。遇到陌生人就點頭示意,綻露中國人式的溫柔微笑。有時也會偶爾停下來,站在沙灘上,眺望天與海的盡頭,與身邊的人談論天氣和風景,不知不覺一個下午就過去了。真的得感謝這美麗的一切,有時候生活和詩,僅僅是相隔一個好天氣、一段美景、一個微笑抑或是一個吻。
當然,生活中最美的事物永遠是人心。來到江陵的旅舍,韓國媽媽知道我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提前為我查好了行程路線,並把路線流程和她家的住址電話寫在紙條上,說遇到困難可以隨時拿給司機看,讓司機給她打電話。韓國媽媽的英語非常好,但為了鍛煉我的韓語表達能力,在家兩天她都是全程用韓語與我溝通。韓國媽媽說,這樣,你就不用害怕一個人出門遇到緊急情況,不知道怎麼用日常的韓語求助了。一些英美驢友還以為我是她的女兒。
韓國的餐廳大多是十一點之後才營業,因此旅行時的早餐一般需要依賴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但在韓國媽媽家住的這兩天,早晨八點鐘,她會貼心地為所有朋友提供早餐,有米飯、香菇、餃子,也有麵包、牛奶、咖啡、紫菜包飯、雞蛋以及水果。簡簡單單,卻愛心滿滿,誠意十足。在韓國媽媽的客廳裏,來自世界各地的朋友們一邊吃早餐,一邊彼此交流旅行的體驗,可謂是每日的文化沙龍。對我來說,這真是一次新鮮而又燒腦的經歷。我第一次同時使用三種語言說話:和韓國媽媽用韓語交流旅遊的行程,與俄羅斯的同屋女生以及其他朋友用英語介紹我在韓國的工作和生活,跟馬來西亞的華裔用漢語討論華人在東南亞的基本情況。多元文化的交流不再是課本上一個乾巴巴的名詞解釋,而是滲透在每一天的日常生活中,它瑣碎、細微而深刻。
除了韓國媽媽,這一趟獨自一人的旅行,最令我感動的還有城市旅行巴士的韓國司機大叔人情味百分百的服務。從靜園回長途汽車站的路上,突然發生了交通事故。城市旅行巴士因故下午全線取消,大叔本來可以回家休班。在與他說話之前,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耽誤回光州當天的行程和第二天的工作時間,選擇在當地住宿一晚。當我絞盡腦汁地用韓語向他簡單地說明了我的情況之後,司機大叔二話沒說,馬上給管理中心打了一個電話,解釋了突發情況。隨後他堅持繞道其他路線將我準點送到目的地。大叔一邊開車一邊安慰我說:沒有關係,還有時間,最多三十分鐘以後就能到了。慶幸你沒有選擇從首爾回光州,今天去首爾的大巴車非常塞車,路上至少會堵車兩小時,說不定都趕不上你買好票的這一趟車。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他的名字是什麼,我僅能做的只是下車時站在原地深深地鞠躬向他致謝,再默默地目送他開車離去。
余華說過一句話:「我就像是一個膽怯的孩子……那是溫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它們將我帶走,然後又讓我獨自一人回去。當我回來之後,才知道它們已經永遠和我在一起了。」它也代表了我此刻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