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王維畫作《輞川圖》(局部)\作者供圖
上周在此欄中,與大家分享了兩位雅好繪畫的音樂家,本周,不妨介紹兩位通曉音律的畫家。
正在俄羅斯國家美術館舉辦的展覽「康定斯基與俄羅斯」,展出這位俄羅斯畫家的若干早期作品。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1866-1944)活躍在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上半葉,是抽象表現主義(abstract expressionism)的代表畫家,偏愛非具象的手法,以飽滿濃郁的線條與色塊表達作畫人的情緒乃至對於世事的認知。
康定斯基原本在莫斯科大學修讀法律和經濟,直要等到三十歲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最喜歡的居然是畫畫。為追求藝術理想,他於一八九六年前後離鄉,去到德國慕尼黑藝術學院學習,直到一九一四年一戰爆發後才回到莫斯科。在德國的近二十年,是康定斯基藝術風格形成的關鍵時期。
初到慕尼黑的那幾年,康定斯基筆下的風景,河流也好,樹林也罷,都不乏寫實意味,且注重光影與色彩,與印象派畫家莫內和畢沙羅等人的畫作相仿。一九一○年之後,康定斯基與一眾同行合組「藍騎士」畫家群體,發表《論藝術中的精神》宣言,開始不遺餘力地推崇抽象風格。一九一○年,康定斯基創作了一幅名為《母牛》的畫作,可若我們不看畫名單看畫作,根本想像不出作品中那些黃、白、藍交疊的色塊,畫的是一頭母牛。也是從那時起,康定斯基在抽象繪畫的道路上漸行漸遠,而他的作品幾乎是一幅幅流動的色彩盛宴了。
康定斯基自認創作受到德國作曲家華格納(Wilhelm Richard Wagner,1813-1883)的影響極深,畫家本人的一句話──「色彩是琴鍵,眼睛是錘子,而心靈則是鋼琴的琴弦」──中亦透露出他一直在嘗試尋找繪畫與音樂之間互通並互動的可能。
康定斯基之所以欣賞華格納,一來因為浪漫主義作曲家華格納對於旋律的抒情性以及聲音的色彩異常關注,二則因為康定斯基與華格納均是不同藝術門類融合的積極支持者。華格納擅長借助旋律抒情,且聽他為《湯豪舍》和《羅恩格林》等歌劇寫下的序曲,哪首不是氤氳而神秘的模樣?正如康定斯基晚年的畫作,走離具象與寫實的語境之後,越來越奔放不拘,畫中線條與色塊的交疊與衝撞,時常讓人覺得奇妙難解。
據說康定斯基能夠「聽見色彩」,甚至常常以「即興」和「結構」等音樂術語為自己的畫作命名,可見他對音樂與繪畫的互動,頗有獨特體悟。我們如今欣賞他百多年前畫作的時候,仍然覺得先鋒意味十足,可見畫家對於「通感」的拿捏以及活潑生猛的筆法,種種都是叛逆且不循常理的。這位俄羅斯畫家由一位中規中矩的印象派風格繼承人成長為抽象藝術之先鋒,其背後,或也有音樂的一份功勞。
中國畫家裏,通音律中亦不少,唐人王維即是一例。王維不單寫得一手好詩,也是盛唐時期的著名畫家。他書畫皆精,被後世奉為「南宗畫始祖」。王維的畫作與詩歌一樣,受禪宗影響極深,講究恬淡清平,每每一副不急不慌、「坐看雲起時」的模樣。這位唐代畫家所繪的《伏生受經圖》,畫中讀經僧人袒露上身,直率且天真;而他的風景畫代表作《輞川圖》,是晚年隱居藍田時創作,長度近五米,描摹山中樹木水流及亭台樓閣種種景致。
《輞川圖》是長卷,採散點透視法,由右及左緩緩展開,山居深處風景的秀麗與清幽也便漸次展開在觀者面前。王維這長卷分為若干章節,時而緊湊,時而稍緩,時而樹木葱蘢,時而大幅留白,這不由得讓人想到樂曲的架構與鋪排,急緩張弛之間,作品的節奏和韻味也便呈現出來。而一幅悅目好畫與一首悅耳曲目類似,都是張弛有度且不落俗套的。
在中國傳統藝術的語境中,抒情也好,摹寫也罷,總歸講究一個點到即止的分寸感,斷做不到像康定斯基畫中那樣的濃烈且生猛。當康定斯基的油畫讓你想到神秘奇詭的華格納旋律時,王維的水墨畫作則完全是渺渺清笛無窮遠的紓緩意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