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產品

首頁 > 文化 > 正文

《耕織圖詩》再現農耕文化\徐建霞 文、圖

時間:2016-10-26 03:15:50來源:大公網

  圖:國圖藏本《耕圖.收刈》

  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有一部中國清代繪本《耕織圖詩》,木夾板冊葉裝。高26.5、寬30厘米。木製封面左上角貼一白色的短籤,上寫着藏書編號「ORIENTALIA CHINESE/G326/A117」。右側貼一白色長籤,墨筆題「御製耕圖 臣焦秉貞繪圖」。已知此畫流傳過程是:一九○八年,美國人弗雷德里克.彼得森博士在倫敦購得;一九二八年,威廉.H.摩爾夫人又從彼得森博士手中購得,然後交給美國國會圖書館保存。此畫應是清末列國入侵中國時流落國外,然後輾轉易手,最終歸於美國國會圖書館。筆者近期就此進行了專題調研。

  農耕文化藝術再現

  古代中國是當之無愧的農耕文化王國,「耕織」、「男耕女織」是中國古代社會生活基本內容。「耕織」指耕作與紡織,即解決人類生活必須的「衣食住行」中最基本的「衣食」。「耕織」一詞在中國古代很早就連用在一起,戰國時代管仲《管子.形勢解》說:「教民以時,勸之以耕織,以厚民養,而不伐其功,不私其利」。墨翟《墨子校注.魯問》說「故翟(墨翟)以為雖不耕織乎,而功賢於耕織也。」他說自己雖然不擅長耕種、紡織,但進行更高層次的勞動,做出的社會貢獻高於耕織。

  「藝術是社會生活的反映」,藝術源於生活,自古即然。中國古代藝術作品中,耕、織最初是作為兩個藝術主題來表現的。早在戰國時期的漁獵宴樂紋銅壺紋飾,就有採桑的畫面(圖一,戰國漁獵紋銅壺)。漢代有不少以牛耕和紡織為題材的畫像石、畫像磚,圖二為「雙牛曳犁畫像石」,耕者雙手扶犁,犁前有兩頭牛,吃力的拉着犁,一根繩子繫在兩耕牛的牛鼻環上。圖三為「莊園紡織畫像石」,屋內一名織女坐在織機前,轉身與一名紡紗女交談,表現的是負責不同紡織工序的織工相互配合進行生產。這一時期的牛耕圖和紡織圖分處不同畫面、不同器物之上,尚未形成統一的畫面。

  樓璹開創繪畫題材

  中華民族確實是文明高度發達的民族。從傳統繪畫來看,不但職業藝術家從事藝術創作,許多名畫還是出自各級官員之手,比如傳世唐代名畫《五牛圖》,作者韓滉是唐代名相韓休之子,官至檢校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大致相當於今國務委員。《耕織圖詩》則是於潛縣(在今浙江嘉興)縣令的樓璹。

  樓璹於南宋高宗紹興三年(一一三三年)出任於潛縣縣令。按他侄子在此圖刻石上題跋所述,他在任期間特別留意民間疾苦,關注農事。因感慨農夫田間耕作之苦、蠶婦織女家中紡織之勞,於是深入調查研究農業生產、手工紡織全過程,繪就耕、織二圖。耕圖自農作物「浸種」以至收穫「入倉」,共二十一道環節;織圖自養蠶開始的「浴蠶」以至織成絲帛後「剪帛」,共二十四環節。每道環節一張圖,就成為四十五個冊頁。每圖配五言八句的詩歌一首,故又稱「耕織圖詩」。如此,圖文並茂,農桑事務的基本情況,盡在作品之中。

  中國古代是農業社會,耕田和織布能夠滿足人們吃飯、穿衣的基本需求,有利於保持社會穩定,因此歷代統治者都「勸課農桑」。南宋高宗初期,宋朝經歷了慘遭亡國之禍的「靖康之恥」,南遷臨安(今杭州)立足未穩,迫切需要恢復發展農業生產。消息報告宋高宗,宋高宗馬上親自召見樓璹,樓璹當面進呈此畫,受到宋高宗肯定,並將此畫宣示後宮,吳皇后也為此畫題詞,並臨摹複製多套副本,頒行全國。一時朝野傳誦,激發了當時大生產運動,也形成繪畫藝術上「耕織圖」題材第一次繁榮。可見一種藝術題材的興盛,必須緊扣時代發展的脈動。

  宋代當時的摹本,如今黑龍江省博物館就藏有《蠶織圖》卷(圖四),便是樓璹《耕織圖詩》南宋仿本的織圖部分。南宋稍後時期,出現了耕與織在同一畫面的繪畫作品,國家博物館藏有一幅耕織圖(圖五),畫面前景有兩間茅屋,屋內幾名婦女在紡織,屋後的田中,數名農夫在田間耕作。此時,耕圖和織圖在繪畫中已演變為一個主題─耕織圖。樓璹的《耕織圖詩》在流傳中佚失了,元人程棨繪有樓璹《耕織圖詩》的摹本,乾隆年間被發現,藏於清宮。乾隆皇帝令畫院將此圖製成石刻,石刻和程棨摹本均存放在圓明園,一八六○年英法聯軍劫掠圓明園,程棨摹本被劫,現存美國弗利爾美術館。圓明園《耕織圖詩》石刻現藏中國國家博物館,存二十三方。乾隆皇帝同時還按照樓璹《耕織圖詩》,在清漪園(即後來至今的頤和園)昆明湖西造園,仍名「耕織圖」,其北是「水村居」。而「耕織圖」也成為清代宮廷繪畫的一個重要題材。

  康熙南巡督促農業

  康熙皇帝巡視江南時發現了宋版《耕織圖詩》,於是命宮廷畫家焦秉貞重新繪製。焦秉貞以宋版《耕織圖詩》為基礎,略有增刪,並運用了西洋的焦點透視法,繪耕圖、織圖各二十三幅,圖前有康熙帝的序,每圖配有康熙帝的題詩。焦秉貞的《耕織圖詩》繪本在康熙三十五年(一六九六年)時鏤版刊刻,並廣泛傳播。

  國家圖書館藏有康熙三十五年的墨印彩繪本。序前鈐有「佩文齋」白文朱方印。序後鈐有「康熙宸翰」朱方印和「稽古右文之章」白文朱方印。經考證此書為《耕織圖詩》的御覽本,也是康熙三十五年首刻《耕織圖詩》的進呈樣本。全書分為耕圖、織圖二部分,各二十三幅,序後為目錄,耕圖有浸種、耕、耙耨、耖、碌碡、布秧、初秧、淤蔭、拔秧、插秧、一耘、二耘、三耘、灌溉、收刈、登場、持穗、舂▉碓▉、篩、簸揚、礱、入倉、祭神。織圖有浴蠶、大起、捉績、二眠、三眠、分箔、採桑、上簇、炙箔、下簇、擇繭、窖繭、練絲、蠶蛾、祀謝、緯、織、絡絲、經、攀花、剪帛、成衣。

  每頁書眉題有康熙的配詩,詩前鈐有「淵鑒齋」白文朱方印,詩後鈐有「康熙宸翰」白文朱方印和「保合太和」朱方印。每圖的空白處有樓璹對每幅圖的題名,並有題詩。耕圖「祭神」的題詩後和織圖「成衣」的左下角,刻有「欽天監五官臣焦秉貞畫/鴻臚寺序班臣朱圭鐫」。

  康熙皇帝南巡發現宋版《耕織圖詩》為何如此重視?因為這正符合康熙南巡的用意,那就是視察、督促江南地區的農業生產。江南是魚米之鄉,她是國家的糧倉,也是國家稅賦主要來源地。

  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本,第一頁墨筆題「御製耕織全圖」。第二頁題「一犁杏雨」四個大字,其後題「康熙三十五年春二月康熙御筆」,後面鈐有「康熙宸翰」朱紋方印。第三頁題「三徑桑雲」,其後題「康熙三十五年春二月康熙御筆」,後面鈐有「康熙宸翰」、「保合太和」朱方印。第四頁起為「御製耕織圖序」,其後鈐有「康熙宸翰」白文方印、「保合太和」朱文方印。後無目錄。

  館藏或為清代仿本

  耕圖順序與墨印彩繪本相同。織圖順序與墨印彩繪本略有不同。墨印彩繪本為浴蠶、大起、二眠、三眠,而國會藏本為浴蠶、二眠、三眠、大起。每頁空白處有樓璹題詩,詩後鈐有「思庵」朱文方印、「臣惇」等印。每幅圖的左側,另起一頁,錄有三首詩,前兩首詩頂格題寫,第三首詩空一格題寫。詩前另起一行題「耕 第某圖 某某」。織圖的第十二圖「窖繭」後有兩頁紙,透露了這個繪本的身世,茲錄於下:

  「聖駕南幸,巡行江浙省,觀風俗,歷覽山川。時值青陽布令,綠柳舒芽,沿途巡閱,文物聲明,農桑鋪棻。迨皇上駐驆之暇,廑恤民隱如傷之念,時系宸衷誠以斗粟惟艱,耕夫之勤動至悴寸,絲非易織,婦之朝夕惟辛。體德於幹視民猶子,特降明綸,輕賦薄稅,停織免貢。聖慮如此,其周也;帝德如此,其厚也。於是吳越父老望風頌祝,愛日升平感荷天恩浩蕩,乃命欽天監五官正,供奉內廷充書畫譜館待詔濟甯焦秉貞,撫豳風體格,仿西洋程法人物,遠近恪遵法度,平曠高下,皆有規劃,繪成四十六圖田家景物,曲盡其致,蠶室機杼,精妙無窮,得邀睿鑒。褒題耕織詩九十二首,揮祥雲之寶墨,詠麗日之宸章,臣菲櫟微才,自慚庸陋,謹步原韻,搊成俚句,不揣冒昧,容敢上瀆躬膺恩寵,藉鳴都俞之盛,執筆恭錄,悚惕莫名。

  翰林院編修臣嚴虞惇呈進。」

  耕圖的「祭神」右下角題有「欽天監五官臣焦秉貞恭繪」,織圖第二十三圖「成衣」的題詩後有一段話「此詩宋於潛令樓璹作,敬題之。丁丑八月朔日,虞山嚴虞惇」,畫面左下角題「欽天監五官/臣焦秉貞恭繪」。

  嚴虞惇,字寶成,號思庵,江蘇常熟人。康熙三十六年(一六九七年,丁丑)一甲二名進士,授翰林院編修。這兩頁紙應是嚴虞惇授翰林院編修後不久上呈的。文中提到繪本中九十二首詩是康熙皇帝撰的,在耕織圖中應是頂格抄錄,其餘應為嚴虞惇的和詩,在耕織圖中低一格抄錄。耕織圖空白處樓璹的題詩是嚴虞惇抄錄的,其後鈐有「思庵」、「臣惇」等印。

  美國國會圖書館藏的《耕織圖詩》繪本與康熙三十五年的焦秉貞繪墨印彩繪本略有不同。

  首先鈐印不同:國會藏本序前沒有「佩文齋」的鈐印,序後的鈐印也與國圖墨印本不同;國圖墨印本的書眉上,康熙題詩前鈐有「淵鑒齋」,國會藏本無此印,而康熙題詩後的鈐印與國會藏本的序後鈐印印文相同,但卻是不同的印章鈐蓋的。

  其次,將兩部書的人物面貌進行對比,發現略有不同:國圖藏本所繪的農民顯得更滄桑,而國會藏本中的農民顯得更富足、皮膚少經風霜。如耕圖的浸種,國圖藏本中農夫的皮膚被日光曬得黝黑,水田中的農夫小腿上還沾着泥,而國會藏本中的農夫,皮膚白裏透紅,彷彿許久沒有曬過太陽。織圖的「絡絲」局部中,夜深了,母親舉着微弱的燭光準備開始夜間的工作,幼子睡眼惺松的從床上起來,追上母親,一手拉着母親的衣角,一手揉着眼睛,央求母親再陪一會兒自己。國圖藏本中幼子睡眼惺松的神態躍然紙上,而國會藏本中幼子的神態略顯程式化。

  第三,畫面不同:耕圖「收刈」中,國會藏本少了一名農夫,而國圖藏本多了一名農夫(圖六,圖七)。織圖「染色」中,國會藏本少了四口大缸,而國圖藏本多了四口大缸。

  第四,對於同一畫面,兩部書所用顏色不同:國圖墨印彩繪本所塗的顏色很可能是依據底本的顏色,國會藏本的顏色與國圖藏本不同,例如耕圖「祭神」(圖八,圖九),畫面共有七人,兩部書無一人衣着顏色一致。

  第五,文字不同:序文中有「阡陌井然在目,桔槔之聲盈耳」,兩部書的「在」字寫法不同。另有「朕惓惓於此,至深且切也」,「且」字兩書寫法也不同。書中這樣的例子還有,不一一列舉。

  從以上幾點,可以看出美國國會藏本文字有訛誤,畫面內容有部分缺失,國圖藏墨印本的底本並不是美國國會圖書館藏的繪本。國會圖書館的藏本其來源與年代,還需要更多的資料進一步考證。根據現有資料,筆者推測這可能是清代的仿製本。

  (作者為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員)

最新要聞

最新要聞

最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