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珍珠港事件」後,日本人佔領了上海租界的年月。一天,我祖父被召去那時的「太上皇」日本憲兵司令部。一家人不知是什麼事,惶惶不安地等着他回來。祖父回家,神色平和,知道沒事,大家急着要聽他的「故事」。原來,有一位老太太寄一封信給我的祖母,那是用一些英文字母拼寫的,郵檢員無法「破譯」,以為是傳遞什麼密報。於是,找我祖父去「交代」。
家裏大家都知道,祖母不時會收到同鄉親戚(都是同一輩的婦女)用拼音(她們稱之為「羅馬字」)寫成的信件。那是外國傳教士的一大發明,為婦女信眾掃除文盲用的。用拼音,避免了方塊字難認的缺點。在沒有普及普通話的條件下,也只能用當地的方言來拼寫了。祖母與閨密們用「羅馬字」寫信,讀出來的只能是寧波話。祖父通過翻譯向日本人也用寧波話連讀三遍,找不出破綻,日本人只得讓他帶了那封信回家了。
這種「羅馬文字」由來已久。明朝末年西方傳教士來中國傳教,為了學習漢字,他們開始用拉丁字母來拼寫漢語。一六○五年,意大利耶穌會傳教士利瑪竇在北京出版了《西字奇跡》,其中有四篇漢字文章加了拉丁字母的注音。這是最早用拉丁字母給漢字注音的出版物,《西字奇跡》原書已不容易找到,據說,梵蒂岡圖書館尚有藏本。祖母與閨密之間通信用的那種「羅馬字」屬於這一類。
「台獨」分子強調自己有獨立的語言,而且有文字,證明自己不是漢族,儼然一國也。我們居住的阿拉斯加州有一個華人聯誼會,多年前駐三藩市中國副總領事來訪,華聯會會長顏五林找我們幾個招待他在一家中餐館吃飯。那家餐館的老闆有「台獨」傾向,湊上來說:「李登輝『總統』前不久用台語發表了演說。」顏君搶白說:「台語,那不就是閩南話嗎?」遂使那位老闆語塞。
有人說台語也有文字,其實那也只是拼音文字的一種,類似祖母與當年閨密之間用的「羅馬字」而已。據「百度百科」:「『台灣字』是台灣學者陳松溪所創,是純拼音文字,用於拼寫閩南語,陳松溪創造台灣字時,發覺這種音標文字也可以用在中國大陸的普通話。」方塊的漢字,辨識、書寫都困難,但拼音文字顯然不能代替方塊漢字,只能作為輔助文字的工具。用拼音文字作為通信工具,已有幾百年歷史,不是陳君的新發現。除了少數當地土著外,當年都是從閩南渡海來到台灣的華人移民,因而台語只是閩南話,是理所當然的。陳君「發明」不過是步四百多年前利瑪竇的後塵而已,沒有越出一百年前我祖母閨密帶給日本人麻煩的「羅馬字」的範圍。
「羅馬字」式的拼音文字,只能在方言完全相同的地區間應用。浙江交通比較便捷,但寧波話和鄰近的紹興話發音不同,寧波、紹興話和省會杭州話的發音都很不相同。因此儘管這三個地方的教會都向信眾傳授了「羅馬字」,這三個地方的信眾之間,也還是不能藉「羅馬字」通信交流的。浙江省還有一個濱海傍山的溫州,以前因為交通閉塞,他們的方言,一般的浙江人連猜也猜不懂,大家都把它當作一種外語看待。
秦始皇消滅六國,這六國各有自己的方言(或若干種方言),不「同文」就無從交流,何來「一統天下」?
國內有一段時期努力推行「中文拉丁化」,因為方塊字書寫困難,希望藉拉丁化達到普及教育的目的,而且還存在着拉丁化能使書寫、印刷十分方便的期望。林語堂晚年,努力發明一種類似英文打字機的漢字打字機,終歸失敗。現在漢字的書寫、印刷,不再成為問題。在國內,小學生啟蒙時也學拼音,那只是一種輔助工具。有了不建立在發音基礎上的文字,才使上下數千年、東西南北近一千萬平方公里的範圍內,得以溝通、交流。用「羅馬字」的拼音功能,要使方言不完全相同的地區能夠充分交流,那是做不到的。二千多年前秦始皇藉「書同文」政策,才奠定了統一的基礎,真睿智也,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