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我趕到西寧大廈乘車,和一群散客臨時組團去青海湖。我是前一天晚上到達西寧的,此前,我一個人背包獨行數日,每到一處,看到旅行團隊搖旗吶喊、前呼後擁的架勢,多少有些羨慕,畢竟一個人旅行需要自己解決許多問題。
上車後,導遊點卯,發現還差一個人,有人開始抱怨,說好六點半出發,都快七點了。那個人姍姍來遲,是個女孩,一上車就坐在我身邊的空座上。人在心懷歉疚時喜歡用親近博得諒解,她主動問我來自哪裏,以前來過青海嗎?然後自我介紹來自武漢。她說,原本她要帶媽媽和妹妹去西藏,但是昨天媽媽的右手腕突然腫了,醫生告誡說,這種情況不能去西藏,她就讓妹妹在賓館看護媽媽,用這一天的時間獨自去青海湖。她一說到西藏,把半車人的情緒都挑動起來了,主動與她熱絡,忘掉了她不守時帶來的不快。我心想這個女孩真是聰明。
我問,去西藏要經過西寧嗎?她說,進藏的火車都要經過西寧,在這裏換乘有氧氣的火車。她的見多識廣令人刮目相看。
雖然都是散客,但大都是結了伴的,比如有一對年邁的夫妻,還有的是幾個同學,也有搭伴而來的同事,他們有說有笑,不顯得孤單。因為身邊有了這個女孩,我也不孤單了,尤其經過沿途的景點,我不會再和陌生人搭訕,求人家給我拍照,這個女孩主動擔負起了給我拍照的義務。
一路上話多了,顧忌就少了,她又說,其實她不是武漢的,是離武漢很近的一個城市,她特別強調,高鐵一個小時就能到武漢,彷彿離武漢近就值得驕傲。這樣的心理,我也有,比如我常對陌生人說,唐山到北京很近,一個小時的高鐵,天津更近,半個小時就到了,也是用與大都市的時間之短、距離之近,掩飾小地方的黯淡,彷彿離月亮近的星星也毋庸置疑更明亮,我會心一笑,她問我笑什麼?我說:「你那個城市也很美的。」她的開心立刻綻放在臉上。
在金銀灘逗留時,一個小伙子來搭訕,他迎頭就問:「您是一個人吧?」我說是,他興奮得像一個小孩子猜中了謎底,說:「原來也有和我一樣的。」他說他來自陝西,之前剛遊完了寧夏,聽說我也剛從寧夏過來,如同遇到老鄉一樣親切。在這遙遠陌生的異鄉,這樣的相遇的確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不亞於他鄉遇故知,我頗能體會這種心理,獨來獨往貌似瀟灑,心理上還是渴望有所依賴的。一看他就是第一次一個人旅行,他的勇氣裏流露出初涉江湖的膽怯。
到青海湖後自由活動,我連一寸風景也不錯過,這走走那看看,又恢復了一個人的隨心所欲。當我在湖邊歇息時,聽到後面有人說:「大哥,您還沒拍照吧?」扭頭一看,是那個小伙子。原來,他一直若即若離地跟隨着我。他說:「我來給您拍吧。」我注意到,他胸前掛着一部單反,看得出是一個攝影迷,我欣然應允。這是個短髮、黑臉膛的壯實的西北漢子,我知道他遇見我如同遇到了前輩,我也彷彿看到了年輕時的我。
中午就餐,他坐在我身邊,像個跟班的小弟,那個女孩遠遠看見我,也從另一桌上移過來。她以女人特有的細心周到,不停地給我夾菜,鼓勵我多吃飯,因為一個人與一群陌生人一起吃飯,難免會矜持,加之團隊餐的特性,常常會吃不好。午飯後我們又趕到克素爾藏寨,在藏族人家喝奶茶,他倆一左一右坐在我身邊,儼然是一家人,加之藏民的熱情好客,真讓我感覺到賓至如歸,漂泊感蕩然無存。尤其是在日月山,我貪戀山頂風景,發現將要啟程了,我一急找不到下山的路,想到一車人等我一個人,更是急上加急,此時,我遠遠聽到那個小伙子喊着:「大哥,您在哪裏?」一路向山上尋來,我心裏暖暖的,想着一定要狠狠地擁抱他。
晚上回到西寧,一車人解散,各自回住處。那個女孩和我是同一個方向,走出很遠,我才想起那個小伙子,他和我不同路,但我回頭一看,他還站在下車的原地張望,我朝他揮手,他馬上誇張地舉起雙臂,不知是在等我向他告別,還是為了目送我遠離。大概步行了二十多分鐘,才找到公車站點,車卻遲遲不來,我看到旁邊的另一路車的站牌,也能到我住的酒店,很巧有車剛好進站,我說:「這車也到酒店,快走。」女孩興沖沖隨我奔跑,邊問我:「你沒看錯把,千萬別搭錯車。」上車後,她往自動售票機投了兩元錢,說:「我們倆的。」雖然是一塊錢,有時比一百、一千更讓人親切,因為兩個萍水相逢的人,心的距離在縮短,一種叫做信任的東西在生成。到站後,我們相互說再見。我知道她明天要去渭南,而我去蘭州。
昨天,我坐在陽台看書,一隻小鳥從天而降,蹦蹦噠噠,啄食了花盆裏的草籽,又跳到對面藤椅的背上,好像還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撲棱棱飛走了。我忽生奇想,這隻小精靈,牠飛到哪裏去了呢,是去了渭南,還是回了武漢?因為一隻鳥路過陽台,讓我的整個下午心甘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