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吳昌碩畫作《牆根菊花可酤酒》/作者供圖
轉眼又到秋天,逢菊花開,在天氣爽晴的日子裏,人們賞菊,飲菊花酒,感慨懷想,很有些深沉的情味在其中。
菊花常與梅、蘭、竹一道,被視作「花中四君子」。在不少中國畫家筆下,菊花有清雅脫俗的象徵意味,常被藝術家們用來自比,或抒發些對人對物的情緒。清末民初的畫家兼篆刻家吳昌碩,便是一位寫菊的好手。
吳昌碩的少年和青年時代,正遇上太平天國之亂。動盪中,他與父親幸運逃離,曾偏居一座名為「蕪園」的園子中。後來,吳昌碩考上秀才,後半生旅居多地,在杭州及上海等地以篆刻手藝謀生。他曾為康有為等人製印,還曾在一九○四年於西湖附近山上創辦印社,也就是今天聞名於世的「西泠印社」。
好的篆刻家必精通筆畫,橫豎撇捺之間既有力道,又不乏靈氣。吳昌碩刻印尤其講究筆畫的曲線韻味,且關注字與字之間的關照及互動。他將篆刻刀法用在書法和繪畫中,於是,我們在他那些描畫花草的水墨作品中,見到異於常人的豪氣與風骨。
吳昌碩一生鍾愛描畫菊花之樣貌,他筆下的菊花,常常伴石伴水而生,一團團的,開得熱烈。那些聚在一起蓬勃生長的花束,有時是濃烈的朱紅或桃紅色,有時是深淺不一的黃色,更多時候是紅黃兩色間雜。而且,畫家在描摹這些情態與顏色各異的菊花時,並未依循過往工筆花鳥畫家之筆法,以精巧典雅取勝。他用行書乃至草書的筆法寫菊花,枝幹多用枯筆及飛白技法,花與葉則飽滿豐盈,令到那些畫中菊花不再是瓶中纖細瘦弱、供人觀賞的玩物,而是自然中活潑潑、大咧咧生長的野物,很有些不拘一格、灑脫自在的性情。
千萬不要以為畫家只是為畫花而畫花,那些枝葉與花瓣背後,其實藏了創作者深沉且綿密的心思。我們從吳昌碩這大大小小、情態各異的秋菊圖中,或也能見出些畫家本人對事對人的灑脫性情。吳昌碩晚年曾繪有一幅《牆根菊花可酤酒》,其中「牆根」二字呈現出菊花在不知名角落兀自盛開的場景,而「可酤酒」則分明是畫家本人的生活景狀。畫與人兩相對照,愈發顯出作者以畫自比的意圖。
如果說吳昌碩寫菊是以畫喻人,那麼生於清末的女畫家潘玉良則是以畫作寄情相思了。這位傳奇女畫家半生漂泊他鄉,晚年在巴黎遙望故鄉,卻歸鄉不得。她於彼邦創作的一系列油畫作品,要麼是豐腴性感的裸女,要麼便是那些瓶中花。
與吳昌碩畫中的菊花通常於戶外盛放不同,潘玉良筆下的菊花大多插在瓶中,置於窗前,或畫中裸女的身旁。那些菊花也是熾烈的,生命力旺盛的,讓人無端想到梵高畫中的向日葵。一九三七年,潘玉良辭去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的教職,去法國遊歷,從此旅居異鄉四十年,直至去世都不曾再回到故鄉,也不曾再見將她救出泥潭的愛人潘贊化。潘贊化曾任職蕪湖鹽督,在任期間曾為誤入風塵的少女潘玉良贖身。潘玉良少時便經歷雙親離世,十三歲時被嗜賭成性的舅父▉賣入▉妓院,嘗盡世態炎涼後,幸得潘贊化相助。
潘玉良婚後從夫姓,對丈夫潘贊化的感恩也好,愛情也罷,更是維繫一生。當她晚年與愛人分隔兩地時,時常靠着描畫這些菊花寄託思念之情。在潘玉良的那幅《野菊花與線裝書》中,畫幅正中瓶裏插着一束開得正好的雛菊,背景處有一裝飾用的圓形碟子和若干本線狀古書。碟上繪有古代仕女圖,線裝書讓人想起詩文佳章,種種都是指向傳統、指向故鄉的。
遠在巴黎的畫家並不明言相思,而是藉由畫中花與書的意象寄情相思,其用情之綿密深厚,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