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時候,內地不少人家的自留地,也就是閒散的土地比較多,院前屋後有,豬圈前牛棚後有,甚至前不見村後不見店的一些高窪不平的地方都有可能是一些人家的自留地。那些閒散的自留地似乎種上莊稼的不多,跟今天一些農戶拋荒的責任田似的沒人管沒人問。不過,有時在這些自留地裏,不經意之間,你眼睛會一亮,有一些果樹生長在其中,比如梨樹、桃樹、杏樹等。二老爹家的那些自留地裏卻是一棵棵柿子樹,秋涼了,一顆顆鮮艷、橙紅的柿子高懸枝頭,耀眼奪目。這時二老爹就一臉笑容地說:「摘柿子了。」會爬樹的,就跟猴子似的嗖嗖上了樹。不會爬樹的,比如我姐,在柿子樹底下也手腳不閒忙個不停,她會用帶着鐵鈎的網兜摘柿子。那個網兜被姐姐用長長的竹竿頂起來了,對準一個柿子,也就是一個柿子被那竹竿上的鐵鈎子夾住,然後用力往下一拽,就聽嘩啦一下,一個柿子落盡了網兜裏。
柿子有甜和澀兩種。甜的柿子,熟了從樹上摘下來就可以吃。二老爹家那些柿子樹,上面掛的柿子果摘下來還不能吃,得去了澀才可以入口。等到我們把摘下來的柿子大包小包拎到二老爹家裏時,屋子正中央早已矗立着一個大腹便便的陶瓷缸。二老爹把一個個柿子放到缸裏,待缸裏的柿子放得差不多了,二老爹就倒進一些水進去,讓水漫過缸裏的那些柿子。這樣還不能去澀,還得在缸的四周圍用文火加熱,加熱時間一般一天一夜,在加熱的過程中,這熱要適中,太熱容易把缸裏的柿子燙爛;溫度低了,又不能達到去澀的效果。去了澀的柿子硬巴巴,清脆、鮮甜、十分可口,是蘋果和梨所沒法比的,所以小時候的我們,還有像二老爹這樣的大人都非常喜歡吃柿子。
有一年,國慶過去沒幾天,二老爹兩手托着一個針扁朝我家走來,還沒走到我家院子,就聽到他說:「今年,怎麼不來我家吃柿子?」二老爹的家柿子樹有好幾種,那種形如牛心的柿子,不大,餓時吃,一口一個一點兒不誇張。而這回二老爹端來的柿子卻是大蓋柿,個頭大,也好吃,而且味甜如蜜。唉喲,二老爹一句話提醒,我們小孩子一個個想起來了。二老爹家住在莊子東頭,距離住莊子中央的我家就有點遠了。可一到二老爹為柿子去澀了,我們一個個就跟一窩剛出蛋殼子的雞崽子似的圍着二老爹團團轉不離開。但是,那一回呢?我們忙着秋收,已經沒空到二老爹家吃柿子了。
「今三晉澤沁之間,多柿,細民乾之,以當糧也,中州齊魯亦然。」這是明代徐光啟《農政全書》的一段話,是說柿是一種「木本糧食」,一次種活,就可以有百年的收成,是「備荒之寶」。說真的,自從二老爹家有那麼多柿子樹,無論旱災水災,他家從來沒有捱餓過。我們吃着二老爹送來的柿子,二老爹就摸着我的頭給我講了一個故事,說的是有個叫鄭虔的讀書人家裏窮,沒有紙寫大字,就跑到有柿子樹的和尚廟裏住,天天用柿葉來寫字,把一年裏的柿葉寫完了,他的書法也有了很大的進步。鄭虔,唐代人,這人書法好,還能詩,善畫山水。二老爹讀過幾年私塾,解放後在一家糧管所當會計,退休了,就在莊子東頭,也就是莊子外面搭間屋,整天伺候那些柿子樹。那個時候,我讀小學四年級,學校開設的大字課(也就是現在說的書法課),我一點兒不喜歡,一到大字課,我就藉故上廁所。我聽了二老爹講的故事,點點頭,就把那些被我丟棄的文房四寶找回來,也決心像鄭虔那樣學有所成。
「柿葉滿庭紅顆秋,薰爐沉水度春篝。」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兒時那些有着二老爹美好願景的柿子還會如火如荼地浮現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