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中華讀書報》記者康慨,在該報寫了一篇報道,介紹最近在英國出版的一本新書:《拉娜:未被講述的激發〈齊瓦哥醫生〉的愛情故事(Lara:The Untold Love Story That Inspired Doctor Zhivago)》,該書作者是《齊瓦哥醫生》作者鮑里斯.巴斯特納克(又譯:鮑里斯.帕斯捷爾納克)的表孫女安娜.巴斯特納克(又譯:安娜.帕斯捷爾納克)。
拉娜(Lara,又譯:拉拉)是《齊瓦哥醫生》裏的女主角,她與男主角尤里的婚外情感動了世界無數讀者和影迷。尤里不肯與妻子離婚,在兵荒馬亂的歲月裏,以澎湃的激情愛着拉娜。多年離亂後,他們在西伯利亞有過一次匆忙的團聚,此後天各一方,直至最後在莫斯科街頭,一個在電車上,一個在人行道,失諸交臂,即成永訣。
這本書寫的卻是《齊瓦哥醫生》作者巴斯特納克真實人生中的一段婚外情。
巴斯特納克在西蒙諾夫領導的《新世界》雜誌社見到編輯伊文斯卡婭,兩人一見鍾情。那時巴斯特納克五十六歲,伊文斯卡婭三十四歲,前者有妻子和兒子,後者第二度寡居。安娜在書中描述:「他們的求愛以猛烈的步子推進。他每天給她往辦公室打電話,她『幸福得要死』,卻害怕與這位著名的詩人見面或交談,總是告訴鮑里斯她忙。她的求愛者卻不肯卻步,每天下午都到辦公室來,再送她回家。」
巴斯特納克一開始就表示他不會離婚,他對這段婚外情懷着深切的內疚,因此他將自己種種複雜的感受寫到小說中去。小說中的男主人翁尤里,也在愛情與責任的雙重夾縫裏輾轉反側,不能自已。《齊瓦哥醫生》的故事,深深寄託了作者對個人在愛情、家庭、社會和時代的巨大羅網裏掙扎,為忠於自我而不惜承受內心痛苦的勇氣和感悟。
巴斯特納克的才華據說得到斯大林的肯定,斯大林曾下令保護他,雖然他也說一些過頭話,但並沒有影響他的創作。可荒謬的是,他的忠於自我卻替伊文斯卡婭帶來災難,伊文斯卡婭被捕了,警察抄了她的家,最後政府竟以「與有間諜嫌疑的人密切接觸」為理由,「從輕發落」判了她五年勞改。
伊文斯卡婭入獄後,她一家的生活完全由巴斯特納克幫助,他為她的孩子繳付學費,承擔一家的生活開銷,她的女兒說:「感謝巴斯特納克,讓我們能活下來。」
一九五三年,斯大林去世後,伊文斯卡婭獲釋,她與巴斯特納克劫後重逢,雙雙「被一種絕望的柔情所俘獲」。那時他的心臟病發作,每日兩次艱難地爬上情婦家的樓房,晚上來的時候帶着剛剛寫出的手稿,伊文斯卡婭成了他的秘書、編輯和打字員,她將全書原稿打過兩遍,將《齊瓦哥醫生》這部小說,當成「對她遭受一切的一次清算,對一個可憎之敵的毀滅性打擊……對她人生的神化,她心愛的、在痛苦和淚水中出生的孩子」。
《齊瓦哥醫生》在意大利出版後,巴斯特納克感受了極大的壓力,伊文斯卡婭去找與高層有聯繫的作家費定,威脅說如果繼續騷擾巴斯特納克,他們兩個就雙雙自殺,結果她的威脅起了作用。但等到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就在巨大壓力下垮下來了。巴斯特納克去世後,他的妻子不讓伊文斯卡婭進門,她只能在他門前站了一夜,在人群後目送他的靈柩遠去,「五內俱焚,暈倒在地」。
葬禮後她又一次被捕,判刑八年,女兒也被株連判了三年,一九六五年她才被釋放,一九八八年獲得平反,晚年不斷上訪,要求歸還巴斯特納克寫給她的書信和詩,但直至她去世,她的願望都沒有實現。
為了愛情,她前後服了十一年苦刑,受盡磨難,永生不悔,現在看來,究竟是巴斯特納克偉大呢,還是伊文斯卡婭更偉大?
因為大衛連(David Lean)的電影拍得太好,以致當年把小說原著找來看的時候,竟感覺沒有那麼吸引。當然,小說的吸引力會因為影片的劇情透露而遜色,另外文字翻譯的工夫也影響故事和人物的韻味,不管如何,今日我們知道,《齊瓦哥醫生》之所以成功,其中有部分應歸功於作者的情婦伊文斯卡婭,她不但帶給作者創作靈感,是他洋溢在作品中的澎湃情感的來源,而且她還是他的助手、精神伴侶、守護神,甚至還是他的替罪羊。
影片《齊瓦哥醫生》(Doctor Zhivago,一九六五年)開頭,音樂響起時,畫面是不斷變幻的白樺樹林,以後整部三個多小時的影片,就在那個寬廣、深沉、憂鬱的基調上進行。苦難的俄羅斯、遼闊的土地、風雪中孤獨的農舍、被時代踐踏的百姓、愛與思念的煎熬、乍重逢又作別留下的巨大情感空洞,還有最後,生死須臾的彌天大恨。
康慨的文章配了兩張伊文斯卡婭的照片,是她中年以後的留影了,那張臉說不上清秀,線條剛勁,飽經風霜,那是一張蒙受苦難折磨的臉,有一種堅毅、明慧的內斂的風采。與大衛連影片中的茱莉.姬絲蒂(Julie Christie)比較,雖然略微遜色,但她那種堅毅卻是更深沉、更豐厚的,她在某種程度上造就了巴斯特納克,在某種程度上,她也藉拉娜這個形象得以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