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再親密的兩個人，如果往來互動太過頻繁，總不免會產生些或大或小的摩擦。柏金斯幫助潦倒窮困的沃爾夫出書，助他成名，本該得到沃爾夫的感激與尊重，可成名後的沃爾夫漸漸拋開曾經的交情，美其名曰「不願受控」，願過自由的人生。

　　臨終前，沃爾夫終於想通。於是，我們在《Max Perkins : Editor of Genius》（筆者譯：天才的編輯柏金斯）一書中，見到那頁病房中匆匆寫就的遺言。「親愛的Max，不論之前發生了什麼，我始終記得三年前的七月四日，我們站在一棟建築的頂層，俯瞰這城市的一切力量、新奇與榮光。」

　　多虧柏金斯溫和識大體，這段關係才得修補。另一對文壇拍檔普拉斯（Sylvia Plath）與修斯（Ted Hughes）卻沒那麼幸運。前者是美國天才詩人以及兒童文學作家，後者曾被《時代》雜誌選為二十世紀下半葉英國最偉大的作家之一。兩人於一九五六年結婚，本是才子佳人的一段好姻緣，卻突遭變故。普拉斯長期遭抑鬱症折磨，一九六○年，她選擇自殺，匆匆結束三十年人生。普拉斯離世後，流言不斷冒起，其中大半是詆毀修斯的話，說是他的自負與驕傲害死了普拉斯，等等。

　　對此事，修斯緘口不言，不知是害怕「說多錯多」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另有難言之隱。他是聰明人，埋首整理普拉斯遺作，並將她那些書信及手札結集出版。兩人的私事，外人不便過問，單看修斯對於故去妻子遺作之用心，我們恐怕不忍心以惡意揣測這位丈夫了。畢竟愛與恨本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外人充其量只是看個熱鬧。你難道忘了顧城與謝燁的故事嗎？

　　說到替去世拍檔整理遺作一事，我又想到艾倫坡（Allan Poe）與格里斯沃爾德（Rufus Wilmot Griswold）的交往。兩人都是十九世紀上半葉美國知名詩人與文學評論家，時常被當時的文學圈中人一同談論，甚至還曾愛上同一位女子，卻互相看不順眼，甚至到了仇視乃至詆毀的地步。艾倫坡去世後，格里斯沃爾德以「路德維希」的筆名為報紙撰文，說：「艾倫坡死了，但幾乎不會有人為此而悲傷」。

　　兩人從交好到相互謾罵，不外是為了些許名利俗事，並不存在創作理念上的分歧，不然，格里斯沃爾德也不會在這位與他爭鬧了一輩子的老對手去世後，先是撰文譏諷，接着又應承下整理艾倫坡作品的任務來。八年後，格里斯沃爾德離世，人們在他的房間中找到了艾倫坡的相片。不知這兩位在人世間惡語相向了一輩子的作家，天堂重逢時，會否一笑泯恩仇呢？恐怕不會。寫作人的自負與傲驕，在這兩人身上，體現得再真切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