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涼,那時高粱紅了臉,稻子也笑彎了腰。家庭主婦呢?跟那些運籌帷幄決策千里的大人物似的也開始末雨綢繆,那就是為一家人準備寒衣忙着套被子。一到秋天,媽媽便對隔壁的小嬸說:「今兒來我家套被子。」
儘管那時我們住的還是土坯草屋,當門地連鋪設的磚都沒有,更沒有油光鋥亮的地板磚,要套被子了,當門地會被媽媽、還有小嬸打掃得乾乾淨淨。兩張蘆蓆朝當門地一放,就跟小型溜冰場似的平整光滑,而且一塵不染。在當門地套被子,通常要對着大門口,寬敞亮堂,光線足,即使眼力有些不好的人也影響不了套被子的品質。一家十來口人要套的被子很多,先套誰的呢?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那時我的祖父祖母還在,是我們一家之主,媽媽和小嬸自然先給祖父祖母套被子。
祖父祖母年齡大了,用來套被子的被面子和被裏子似乎也不少年了,有的地方還有一些補丁。不過幾天前那被面子和被裏子都被媽媽和小嬸洗得乾乾淨淨。那棉胎也是上一年的,一個冬天過來,那棉胎沉甸甸的,被媽媽和小嬸送到供銷社彈了一下,蓬鬆鬆,軟乎乎,暖洋洋,就跟用新的棉花做的棉胎一樣。
媽媽把被裏子攤在兩張緊挨着的蘆蓆上,雙手捏住被裏子的兩角,小嬸在另一頭也是伸開雙臂捏住被裏子的兩角,然後兩人用力一拉一抖,整個被子裏就跟當門地的兩張蘆蓆一樣,也是平整光滑。媽媽和小嬸把彈過的棉胎攤平,放到被裏子上,緊接着就是在棉胎上敷上了被面子。如果白的棉胎是一片白色的雲落到當門地的蘆蓆上,而那有些圖文的被面子就像一片彩霞一樣也落到了當門地的蘆蓆上。媽媽光着兩腳蹲在一頭,小嬸也光着兩腳蹲在另一頭,小嬸問媽媽:「嫂子,他爺爺的被子跑幾針才行啊?」跑幾針就是被子的上下兩面縫幾道線的意思。民間有「四六不成人」的說法,給上衣釘扣子是這樣,套被子也是這樣。媽媽不假思索,說:「跑五針。」
套完祖父祖母的被子,媽媽和小嬸又開始給我幾個姐姐套被子了。那時我幾個姐姐不是在生產隊幹活掙工分,就是在公社中學上高中,個個都臭美,髒了的衣服不穿,破了的衣服不穿,甚至不好看的衣服也不穿。給幾個姐姐套被子,媽媽和小嬸特別小心,小心到什麼地步呢?棉胎是新的,被裏子是新的,被面子是新的,還得有花有草跟一張畫似的。
輪到給我們兄弟幾個套被子了,媽媽好像有點情緒了,不住地埋怨我們。原來我們一個個長得強健,但又頑劣,很少有靜下來的時候。等到夜裏睡覺了,還不老實,把蓋在身上的被子踢掉,冬天還沒有過去,那蓋在身上的被裏子就被我們踢爛了,棉胎也被我們踢爛了。所以媽媽給我們兄弟幾個套被子,被裏子是老粗布,就連被面子也是老粗布。媽媽說:「鐵套的被子也撐不住幾個討債鬼折騰的。」「討債鬼」是媽媽平時罵我們兄弟幾個的話,我們聽慣了,一點兒不覺得難為情。這時小嬸就說:「那就多跑幾針。」
不管給誰套被子,媽媽在這一頭,小嬸就在那一頭,你朝前跑針線,我也朝前跑針線,跑幾針媽媽和小嬸就朝前,也就是朝對方挪一挪,待兩人碰頭了,都相視而笑,那笑容也會跟一朵花似的落在被子上,鮮艷奪目。我們家就住在學校附近,一陣放學的鈴聲驟然響起,小嬸說:「啊喲,不早了,我得回家做飯。」那次我們家一共套了十八、九張被子,套到我們家最後一張被子,小嬸要離開了,媽媽說:「妹子,你家套被子,不用跟我打招呼了,我吃過飯就過去。」
秋涼,媽媽和小嬸互相幫忙,共同套兩家老老少少的被子,套出了親情,套出了溫暖,也套出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