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過中秋,月餅的來源主要有兩個管道,一個是在縣城工作的大伯和四叔給我們家送,一個是爸爸或者媽媽到供銷社裏買。幾個方面加起來,那月餅有不少,一、二十包都不止,壘起來就跟一座座小山似的。好東西留着慢慢吃,再過兩天就是中秋了,爸爸媽媽先不讓我們吃,甚至連給我們嘗一口都不行,趁我們一個個都出去了,會偷偷地把月餅藏起來。
那時我們住的還都是土牆壁的屋,爸爸媽媽想在牆上掛東西,會在牆上釘釘子,這釘子在我們那兒叫橛子。有木頭削成的橛子,也有鋼做成的橛子。這些橛子嵌在牆裏,結結實實,拔都拔不掉,掛個籃子或者掛個筐子一輩子都不會掉來。可是爸爸媽媽很少把月餅掛在筐子或者籃子裏,而是把那一、二十包月餅裝在一個化肥袋裏吊在屋樑上。正在上學的我們踮起腳尖,伸長手臂根本碰不到它們,有時踩着櫈子也無濟於事。就算踩着櫈子雙手拿到那袋子了,我們也吃不到那裏面的月餅,原來那化肥袋子被爸爸媽媽用繩子紮得緊緊的,任我們多隻小手解來解去,就是打不開爸爸媽媽打的那個結,那個結好像是死結一樣,就是心靈手巧的人也沒有辦法。我們唯有望着掛在屋樑上的月餅直流口水,悻悻而去。晚上爸爸媽媽收工回來了,朝那屋樑的化肥袋子上一望,問:「誰動袋子了?」我們都說:「沒動。」爸爸媽媽踩着櫈子上去看看,發現他們打的那個死結還好好的,就放心說:「誰敢動月餅我把他爪子切了。」聽爸爸媽媽的口氣,好狠啊!對偷吃月餅的我們會像刀切青菜那樣來懲罰。不過,我們一次也沒有挨過爸爸媽媽的懲罰,他們最多是說大話嚇唬我們。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未到中秋那一天,爸爸媽媽仍然會把月餅藏起來。
八月十五到了,爸爸媽媽開始「大開殺戒」了,你一塊我一塊,甚至你一包我一包給我們分月餅了。可是到手了的月餅,我們大都捨不得吃,跟爸爸媽媽一樣也會藏起來。我上邊是四個姐姐,她們拿到爸爸媽媽給的月餅,會像對待一件新衣服一樣用非常乾淨和漂亮的塑膠布包好放到箱子或者櫃子的一角,想吃時就拿出來慢慢吃。我呢?最多會把月餅放在我的床頭,用幾本書蓋着。二弟得到爸爸媽媽給的月餅,先是狼吞虎嚥吃幾塊,然後就睜着一雙小眼睛到處逡巡,也就表示他不知手裏剩下的幾塊月餅放哪兒才好。
那時村小學就在我們家附近,預備的鈴聲響了,我們都撒開兩腿朝學校跑,二弟呢?兩腳好像被橛子釘住一樣一動也不動,原來二弟要找地方藏月餅了。爸爸媽媽會把月餅吊在屋樑上,姐姐們會把月餅放在箱子或者櫃子的一角,我會把月餅放在床頭用書蓋着,二弟要把月餅藏到什麼地方呢?二弟見我們一個個都離開了,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的月餅藏在床底的一堆破鞋裏。本來那堆破鞋時間長沒人動,經二弟一折騰,那上面的灰塵沒了,讓人很明顯知道他是把月餅藏在那兒。或許二弟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吧,沒到天黑,二弟的月餅不知又藏到什麼地方去了。那時我們家會把上一年收下來的糧食用摺子囤起來。一次,我放學回到家裏,無意之間發現囤起來的糧食上有一個小手印,我伸手往那小手印下面扒,結果扒出一塊月餅來,那是二弟藏的月餅,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那時中秋已經過去不少天,爸爸媽媽分給我的月餅已經被我吃光了。我瞧着二弟藏着的那塊月餅,不由得流了口水。二弟藏月餅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就是藏其他東西也是這樣。以前有一次,大伯和四叔給我們家送幾包桃酥,二弟分了幾塊沒捨得吃,趕緊藏起來。不知是時間久了,還是二弟忘了,天涼了,爸爸媽媽把床頭的被子取下來給我們蓋時,發現二弟收藏的那幾塊桃酥都黴得不成樣子了。二弟有些邋遢,不注意衛生,這回他藏的月餅說不定跟過去藏桃酥一樣,時間一長也會拋諸腦後了。想到這裏,我張大嘴巴,一塊月餅幾口就被我吞下肚了。我吃完二弟藏的月餅,還像模像樣也學着二弟的樣子在糧食堆上留下一個小手印。
我兄弟姐妹八、九個,說真的,聚到一起吃什麼都香,那擺在桌子上好吃的東西常常是如風捲殘雲一般瞬間沒了蹤影。就是那月月吃、天天吃,甚至頓頓吃的煎餅也經不起我們折騰,比如本來夠一家人一頓飯的煎餅,讓放學回到家裏的我們見着了也就所剩無幾了,何況中秋月餅呢?所以在我們家裏一些好吃的東西常常不放在公開的地方,會東藏西藏。不過,最後熟的果子最甜,而我們把藏起來一段時間的月餅拿出來吃,也覺得最香最甜,再次感受到中秋節的快樂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