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夏秋,總有人在論壇上熱曬他們的窮遊心得,經心靈「大咖」一烹製,便成了「天地有大美」的勵志大餐。
歸納起來就是一句話:心頭有激情,腳步行萬里。
我懷疑窮遊者是被荷爾蒙洶湧的自媒體鼓動出門的—自媒體高唱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他們從公路電影裏列出各種浪漫故事忽悠你隻身出戶:途中互助,雨中愛情,沙發借宿……而當窮遊者揣着幾十、百把元邁出門,路上看到的多半不是風景,而是他自己的「瘋」景。
誠然,很多原始落後的地方,人們熱情淳樸,但他們的日子都過得不寬裕。如果他們為行遊者付出太多,留給自己的就少了。面對人家的善行,窮遊者於心何忍?何況這年頭,隨着旅遊開發的升溫,想像中的淳樸之地已越來越少,心甘情願為別人付出的人也越來越少。我經常覺得,世俗當下,人的善心大多只殘存於文學作品或小時候聽老祖母講的童話裏,許多事沒那麼美好,沒那麼浪漫。就像詩人總喜歡對自殺者賦予「含笑跳樓」「飄然而去」的廉價美譽,他們是坐着說話不腰痛的那類人。
我侄女是個小美女,上個月她從西藏回來,滿臉憔悴,眼神呆滯,被我誤以為是個搞砸了的盜墓者。侄女連睡三天大覺、連吃三天火鍋後才「重見天日」。以後她逢人就說:窮遊不靠譜,盤纏不可無。
侄女說,去西藏旅遊,沒揣四五千元在身上請別上路。你當然可以選擇青年旅館,但環境稍好、價格便宜的都人滿為患,旺季還得提前預定。門票呢,僅參觀布達拉宮就二百元人民幣,還得預約—你總不至於翻牆進去被員警叔叔擰小雞兒般送進治安亭吧。西藏很多地區不通車,景區又都較遠,如從拉薩去納木錯就需租車夥拼,顛簸五六個小時。另外,在遠離故鄉的青藏高原萬一患了肺水腫,那就不只是錢的問題了。
「我孤零零地沿雅魯藏布江往日喀則走去,兜裏只剩四十多元了。天上烏雲鋪天蓋地,雷聲滾過頭頂。很快,乒乓大的冰雹劈劈啪啪砸下來,再就是滂沱大雨。我背着被淋濕得格外沉重的旅行包,一拐一瘸走在荒野上,不知摔了多少跟斗,渾身是泥。路上,我不再指望有個騎白馬的小夥兒手捧格桑花大嗨一聲將我擼上馬背,只想有個過路車兒學一學雷鋒。可疾駛而過的車輛很少有理我的,偶爾停下的人又在我身上東看西看。我都要瘋了……最後兩天我已身無分文,走進一家四川人開的餐館申請當洗碗工。」
侄女的話,也讓我想起自己的一件尷尬事。前年秋,我在西部某大草場,用16-35mm鏡頭拍了張牛羊在河邊吃草的片子,攤上大事:一魁梧漢子忽然從草垛裏冒出來,他黑着臉數着我相機上拍到的牛羊,提出按每頭三十元交四百八十元「道具費」,否則別想走人。講價半天他打個狠折,收了八十元。在冰川拍照,我剛擺出該死的V手勢,雪地裏跑出兩名漂亮女子,笑吟吟地一左一右依偎在我身邊—不是我長着一張俊俏小男星的乖臉,而是我這遊客肯定帶着錢包。哢嚓一聲,四十元沒了,美女伸出的手兒不是來抓風的。
那種場合,如果是個窮遊者,恐怕只能祈禱當個土行孫,遁地而逃。這年頭,沒有誰僅憑一顆渴望被幫助的心,就敢貿然行走天下。外面的世界光怪陸離,如果你錢袋裏沒有過得去的底氣,你就會受不少窩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