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沈周《盆菊幽賞圖》(局部)/網絡圖片
《盆菊幽賞圖》是明代吳門畫派創始人沈周的傳世佳作。此畫採用對角構圖,一個木欄圍着的庭院,圍欄一側擺了一溜花盆,盆中菊花盛開。院中一草亭掩映在數株姿態各異的樹木間,亭中三位雅士對酒賞菊清談,一個捧酒書僮侍立亭角。畫中人物雖用筆簡約概括,怡然的神態卻躍然紙上。對面有枝葉繁茂的老樹數株,樹冠則大半已探出畫外。草亭這邊有樹梢遮掩到對面,將畫面分為兩截,形成了前上後下兩處留白。
此畫畫幅不大,高不過二十三點四厘米,長八十六厘米。但畫風細膩清逸,被認為是沈周中年作品,與他晚期豪放的風格形成鮮明對照,屬「細沈」風格的代表作。 此畫清初時分別為收藏家朱之赤、安岐所藏,卷首右下角有一枚不大的陰文「朱之赤印」,和一枚陽文「子孫保之」鈐章,陰文蒼勁,陽文端秀,從鈐印的位置看後者應該是朱之赤的閒章。在卷首耳邊有一枚陽文鈐章「古香書屋」,此為安岐的齋號。
乾隆時此畫被收入皇宮內府,有一方頗碩大的「御書房鑒藏寶」為證。康乾盛世,江山穩固了,帝王也有了閒暇培養自己的雅興。只是那雅興中總不免含着任性。乾隆想必頗喜愛此畫,在畫作上方的留白處竟由上至下加蓋了「乾隆御覽之寶」等三枚鈐章,因留白不大,三枚鈐章幾乎首尾相接;之後又在卷尾下方的留白處添了一首詩,於是兩處留白基本全被乾隆佔盡。但乾隆雅興未盡,某日再賞此畫又想留點印記,無奈畫中難覓適合處,只得在卷尾上方一處狹窄的空白處滿滿當當的留下了「乾隆鑒賞」等三個鈐記。以後其子嘉慶帝也頗愛此畫,想加自己的鈐章則只能在「乾隆御覽之寶」左側孤零零鈐一枚「嘉慶御覽之寶」了,而等到他的六世孫溥儀時,已無處任性,只能在卷尾耳邊上方留下自己的鈐記了。此畫如今為遼寧博物館所藏,想是當年溥儀被逐出宮時,卷攜出宮,被脅迫至瀋陽做傀儡時又隨身攜帶,但此時已無任性資本,為生存只能任其流落民間了。
雅興,是一種喜愛,必會珍惜和敬畏。朱之赤學問淵博,有書生氣,其鈐印的方式已表達出對藝術滿懷敬畏。安岐發跡於販鹽,大約村野氣未消盡,但他即使有些任性將一枚長鈐蓋在圖卷上方,終究還是恭敬地蓋在畫作之外、耳邊的雲鳳紋綾之上。許多權貴的雅興,其實是附庸風雅,實質都是任性,把藝術品當寵物般豢養。從網上看過一位畫家臨摹的《盆菊幽賞圖》,看後不覺感嘆,神韻雖與原作相去甚遠,但去了那些權貴的痕記,竟也是那般清幽疏朗的一派秋景。帝王們以為天下都是朕的,一幅小小的畫豈不更是要由着朕的性子留下印記,朕的印記就是旌表。豈不知,並非「奉天承運」,天下事便皆可指手畫腳,即使為歷史鐫刻下英名,也並非無所不能,顯赫到自己都以為無需謙卑時,總還需保持一顆敬畏之心,其實,朕的威力終是有限,幾枚鈐章,一首絕句,便將一幅傳世之作徹底糟蹋了,欲顯皇恩反成笑柄。
當年,魯迅頗喜歡書籍,卻不闊氣,任性的資格全無,買不起昂貴的古本,只好借來抄。好在他不以雅興作裝飾,由抄書校對了多種古籍,並寫出了至今為人稱道的《中國小說史略》。這不任性的雅興倒讓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