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新天鵝堡 網絡圖片
中國歷史上，確有那麼幾位皇帝當得不怎麼樣，卻是一等一的文學家或藝術家，比如，南唐後主李煜和北宋徽宗趙佶，前者領宋詞之先河，後者乃書畫之大家。其實，這樣的人物，外國也有。
十九世紀的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就與李煜、趙佶有點類似，此人雖然不具治國之才，卻不乏藝術氣質。如果說李煜、趙佶留給後人的是非物質文化遺產，那麼，路德維希二世留給後世的文化遺產卻是物質性的─新天鵝堡。
德國大概是古代城堡最多的歐洲國家。我們一行離開羅騰堡，來到阿爾卑斯山下。大巴在森林濃密的山道上行駛，在車上，導遊就給大家指示高天鵝堡與新天鵝堡的方位。導遊的辭彙很簡約，在他口中，兩座著名城堡成了「高堡」和「新堡」。
站在阿爾卑斯山下，人是渺小的。植被覆蓋的山峰巍峨屹立，雪線之下雲霧繚繞，閬苑仙境般的新天鵝堡坐落在半山之上，高低錯落的塔尖在風動的樹林中時隱時現。回首望去，在我們停車場上方的山頂之上，一座四角凸起、如同垛樓的淺黃色方形建築矗立在密林之中，雄渾天成，一派古風，而那正是高天鵝堡。
被稱為「童話國王」的路德維希二世，是巴伐利亞國王馬克西米利安二世之子，自幼受到嚴格的王室教育。一次，他觀看了華格納（Wilhelm Richard Wagner，又譯：瓦格納）的歌劇《羅恩格林》，他竟被劇情所感動，這位未來的王位繼承人，朦朧之中，竟然產生了成為天鵝騎士的幻覺，從此，他就成了華格納的「鐵桿粉絲」。他最快樂的青少年時光是在高天鵝堡度過的，他經常與朋友一起朗誦詩歌，並扮演華格納歌劇裏的角色。一八六四年，這位高大英俊卻性格孤僻的王子繼承了王位，被稱為路德維希二世。在當時，巴伐利亞王國的權力掌握在議會兩院手中，國王的權力已今非昔比。在王室內部，繁縟複雜的宮廷禮儀，爾虞我詐的權力爭鬥，都讓這位年輕而感性的國王無法忍受，只有阿爾卑斯山的空氣使他精神煥發。看着起伏的山巒，碧綠的湖水，欣賞着天鵝在湖中的曼妙舞姿，他彷彿進入了童年時代就久貯心中的童話世界……
路德維希二世登基後，希望王權得以傳承，二世、三世乃至萬世，大約是所有權力擁有者的心病。因此，宮廷和臣民十分關注國王的婚姻。然而，年輕國王的感情經歷卻十分坎坷，從王子到國王，他一生都暗戀着他的表姑茜茜公主（十六歲成為奧地利王后）。他們二人年輕時有很多相似之處，都出生在綠草如茵的巴伐利亞，都熱愛田園生活、熱愛大自然。可惜，他們不是平民，身居王室，卻沒有婚姻自由。雖然國王後來與茜茜公主最小的妹妹──索菲訂了婚，但國王最終取消了婚約，以致終生未娶。從此，年輕的國王再沒有對任何女人動過心，寧願痴情地為茜茜公主獨守一生。
路德維希二世登上王位，這為實現他的自然之夢與藝術之夢創造了條件。他把偶像華格納請到慕尼黑，為了讓他「在美妙而純淨的藝術天空中盡情的舒展自己天才的翅膀」，扮演了這位藝術家最可靠的贊助商與庇護人。他對華格納如此說：「我不愛女人，不愛父母，不愛兄弟，不愛親戚，沒有任何人讓我牽掛。但是，只有你！」雖然後人對他究竟鍾情茜茜公主還是戀慕華格納有種種猜測，然而，這位國王匪夷所思的種種表達，體現的卻是對藝術的迷戀與傾慕。一八六八年，國王在給華格納的信中敘說了自己的浪漫構想，他要在清澈如鏡的阿爾卑斯湖附近、在令人心醉的巴伐利亞森林中，建一座古典式的城堡，這座城堡將是「最美麗的，神聖的，不可接近的，是上帝的朋友的一座高貴的聖殿」。
的確，這座城堡寄託了年輕國王的全部精神與追求，他不僅親自設計，而且親自監工。一八六九年九月五日城堡主體奠基，他卻異常心急，經常手持望遠鏡從高天鵝堡監督工程的進展。新城堡尚未竣工，茜茜公主送了一隻瓷製天鵝以表祝賀之意，於是，天鵝就極其自然地成為新城堡的名稱。也許只因這個小小的贈品，整個城堡中所有的水龍頭以及傢具和房間配飾都是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天鵝造型。
這座白色城堡聳立在鬱鬱葱葱的阿爾卑斯山山脈之間，登高望遠，美麗迷人的巴伐利亞鄉間景色盡收眼底，阿爾卑斯湖閃着粼粼的波光。由此遠眺，還可以看到國王在青少年時代度過美好時光的高天鵝堡。城堡中隨處可見哥德式的建築細節，所有門窗、列柱迴廊則呈現巴洛克風格。城堡內裝飾極其奢華，從天花板、燈飾、牆壁到日常用具，無一不是精雕細刻、巧奪天工。城堡的水源，是在二百米高的山中建造蓄水池，儲存石縫中流出的清水，利用自然的水壓，提供包括頂層在內的全部生活用水。
為修建這座城堡，國王花盡了他的私人積蓄，追加款項的議案卻遭到內閣的反對。新天鵝堡落成在即，一八八六年六月十二日，這個富於幻想的年輕國王，最後一次視察了城堡的工程進度，返回慕尼黑的途中，卻消失在夜幕裏，第二天清晨在湖中發現國王和負責治療他的醫生的屍體，當時國王只有四十一歲。在此五天前，他的叔叔路特波德親王（又譯：柳特波德親王）與大臣密謀，公開向國王發難，買通御醫小組的所有成員，宣布國王患有嚴重的精神病，需要療養、觀察一年。他的死因至今仍是未解之謎。
國王在一八八四年就搬進部分完工的新天鵝堡內，直到他離世，城堡仍未最後完工。這座城堡的最後模樣，國王並沒有親眼見到。
路德維希二世，作為國王，他已經死去；而作為藝術家，他卻與華格納歌劇以及新天鵝堡一起而長存。他呈現給人類的偉大藝術作品─新天鵝堡，每一位見過它的人無不感慨，此物只應天上有。新天鵝堡的獨特外形，激發了許多現代童話城堡的靈感，包括迪士尼樂園的睡公主城堡。
雲霧茫茫，細雨霏霏。十幾名團友換乘馬車上山，繞過幾個彎道和陡坡，馬車停在城堡門前。遊覽時間已所剩不多，大家匆匆在城堡前拍照留念。面對這夢幻般的童話世界，不由人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甚至想起一些遙遠中國遠比路德維希二世更加古老的詩詞，「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李煜《虞美人》），「玉京曾憶昔繁華，萬里帝王家……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趙佶《眼兒媚》）。倘若路德維希二世於地下，面對兩位同樣不愛江山只愛藝術的中國古代皇帝，這位厭倦政治、偏愛藝術的國王，恐怕也會不勝唏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