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當年,茶馬古道背夫翻山越嶺、歷盡艱辛運送茶葉 網絡圖片
我想,如果有人這樣問我:這些年你跑了那麼多民族地區,最喜歡哪個地方?我會說:當然是康定。
行走康定,感受不一樣的震撼。這個夏天,我以一名驢友的腳步,殷切丈量着往昔茶馬古道背夫的悲涼足跡。
前不久,我隨北京大學、香港理工大學、北京語言大學等高校的多位教授去考察藏羌茶馬古道。其間,我臨時請假脫隊,在一條奇險的茶馬古道上行走了近三十公里。
這是一次極致體驗的戶外之旅,它的意義遠遠超越我這些年走過的山路或古道。
自古以來,川藏古道,高山峻嶺。一群群背夫和馬幫用生命鋪就了一條逶迤於世界屋脊之上的古道,馬幫和背夫的每一次征程,就是一次生與死的考驗。
我的計劃線路是:從四川康定境內的姑咱鎮出發,經318國道,西行到康定首府爐城鎮,全程約二十八公里。
我知道,我選擇的是一段散發着濃郁古風的驚險山道,我早已嗅到了當年背夫揮灑在彎彎山道上的濃烈汗味,聽到了他們站立歇息時發出的喘氣聲。
雖是艷陽高照的夏天,但寂靜的山谷並不太熱。那天清早六點,我和家住舍聯鄉的嚮導頓珠一起出發。
頓珠是個四十來歲的黑瘦漢子,嘉絨藏族人。他當時正騎在一匹小黃馬上,以為我要租他的馬去走茶馬古道,連連搖頭。我一再解釋說是僱他陪我行走二三十公里,他才勉強同意。
我們從姑咱鎮出發,這是一條沿大渡河南行的崎嶇山路,高高低低的石梯伸向蔚藍的天邊。遠遠望去,大渡河就像一條淡綠色的飄帶蜿蜒於崇山峻嶺中,連綿起伏的山巒夾着一大片原野在腳下展開,我視線的滅點處是康定以東的木格措雪峰。
沿途山谷,應該是在海拔三千四百米左右的位置。路上,最讓我難受的還不是輕微的高山反應,而是腳下三面臨山一邊臨河的奇險古道。山路上,不時有幾隻野兔從草叢裏穿過,牠們一邊跑一邊瞪大眼望着我們這些不速之客。
頓珠說,這是一條很久沒人走過的泥路,如果下雨根本無法通行。許多地段都被密密麻麻的灌木叢和葛藤遮掩得看不到路形,一些起伏陡峭的石灰岩地段,則是當年拓荒者在懸崖邊「挖」出半圓形的過道。行走者走過時得彎下腰縮短身,才勉強過得去─人經過時最好不要朝外看,下邊就是洶湧澎湃的大渡河。
路上,我們走了約兩小時,才在黑日村看到七八名說着不同口音的年輕人行走經過。
上午十點過,在若吉村一帶的山上,我看到一排坑坑窪窪石梯上隱約現出三四個馬蹄印,最深的杖窩約兩厘米。頓珠看了看告訴我說,這馬蹄印就是過去的馬幫和背夫天長日久經過這裏時留下的印跡。
路上,頓珠告訴我,從他高祖父到父親這一輩,家族裏先後有五六個男人都做過馬幫或背夫。這個開朗樂觀的藏族漢子,給我講了許多背夫的往事,令人震驚。
頓珠說,這條古道,是川藏茶馬古道上的一條支線,主要是將從四川雅安、瀘定靠人力背運過來的茶葉,繼續往北運到丹巴縣、金川縣,再通過紅原和若爾蓋進入青海或甘肅。這條古道上多有豺狼虎豹出沒,背夫或馬幫大多結伴而行。背夫比馬幫要辛苦得多,他們的背上,是固定好了的長條茶包,力氣大的一背就是兩百多斤重。背夫每人手上都會握着一根木質「枴子」,因路途遙遠,需要趕路,一旦茶包捆在背夫的身上就不能輕易卸下,背夫累了若想暫時休息,就把重重的茶包置於杖子上。
背夫們就這樣走走歇歇,翻山越嶺,撒下無數汗水,僅從康定到若爾蓋的單程都需要四十來天,其間,有不少背夫和騾馬失足墜崖,栽入大渡河被滾滾浪濤吞沒。
聽完頓珠講的故事,我不禁淚流滿面,滴滴淚水灑在寂靜的山路上,消失無影。此時,已是下午三點過,頓珠看我走得越來越吃力,主動要求幫我背扛攝影器材,被我謝絕了。
下午四時許,我們走到離康定約三十公里的地方,這是一個叫瓦斯溝的村子。我滿頭大汗,似乎把一輩子的汗水都集中流光了。我再也走不動了。此時,艷陽還在頭頂明晃晃地照射着,一道金光將出神望着大渡河的頓珠黝黑的臉龐,勾勒得刀削斧鑿般的硬朗。
在瓦斯溝,我和這位善良的康巴漢子依依不捨地道別,隨後,我攔了一輛中巴來到康定市的首府爐城鎮。
眼前,夕陽西沉,穿城而過的折多河浮光耀金,由西向東狂泄奔流,它像一條巨龍,竭盡肌體的每一寸張力,桀驁不馴,浩浩蕩蕩,如果不是被河欄圍住,我懷疑它定會咆哮溢出,吞沒周圍的一切。
折多河兩岸,當我還來不及打望李家大姐張家大哥,就被撲面而來的茶馬古道和情歌氛圍所吸引─商舖上大多掛着「鍋莊」、「馬幫」、「跑馬山」、「情歌」招牌。漸漸,華燈初上,身着短裙露出修長美腿的女郎,和穿着長袖大襟束腰長裙的藏族老人擦肩而過,熟識的相視一笑,點頭致意。
上世紀三十年代末至四十年代初,作為當時西康省省會的康定,就成為聞名於世的藏漢貿易的中心城市,是與上海、武漢齊名的三大商埠之一,漢藏物資大量交流,其中,茶葉交易佔據了中心地位。
著名的《康定情歌》,也是在上世紀四十年代末,誕生於這座美麗小城。
「《康定情歌》是世界上最好的情歌,跑馬山是世界上最差的景區。」這是我十三年前登上跑馬山的印象─光禿禿的山上幾乎啥也沒有。當時收門票的人還戲謔說:不來遺憾,來了更遺憾。他流暢的語氣表明,我不是第一個倒楣蛋。
今天的跑馬山,早已「跑」出不甘落伍的時代步伐。
跑馬山已打造出一塊足球場大的跑馬坪,幾匹等人「溜溜」的馬匹打着噴嚏東張西望。跑馬坪後面,是一大片兩株一組的白樺樹林(喻比翼雙飛)。還有五色海、凌雲白塔、飛雲廊、觀音閣……
跑馬山位於康定爐城鎮東南邊,原名「拉姆則」,藏語是仙女山。在當地人心目中,這裏是情歌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