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上邊很重視水利,農閒了,就組織農民扒河,也就是俗語說的上河工。
扒河不比平時的耕種拉打,吃點苦就行了。扒河勞動強度大,沒有力氣不行,有了力氣,身子骨不結實不行,也就是俗語說的撐拍拽摔打。沒有力氣的不要,不能吃苦的不要。像那些剛過門的媳婦、挺着肚子的孕婦、已經成了孩子媽的,也不要。要的都是那些身強力壯的男人和清一色的大姑娘。扒河,好像沒有固定的地點,年年扒河,地點年年不一樣,今兒這個村明兒那個莊,跟戰爭年代打游擊似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有時要扒的河就在村前,扒河的男男女女就選個農戶,找幾間房子住下來。距離村莊遠的,也就是前不靠村,後不挨店的,就在工地搭棚砌灶,安營紮寨。
現在人幹什麼都要承包,那時不興承包,可是也會把活分到隊、分到組,甚至分到人。一個生產隊三、四十人來工地扒河,往往會劃分幾個組。每個組的活大致都一樣多,有時有點差別,也是上差下不差,無關大礙,人們都能接受。每個組的人員搭配萬萬不能馬虎,得盡量做到公平合理。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各個組裏面當然缺不了大姑娘,為啥?因為按人頭充個數,不幹活不行。力量太強的組,早早把分到的活幹完,會引起別組的不滿。力量太弱的組,在規定的時間裏幹不完活,又會招來領導的批評。在男女搭配的同時,還必須強弱搭配,大小搭配,只有這樣各個小組才會齊頭並進,不分上下。儘管這樣,那些平時力氣大的人、肯吃苦的人還是會受到人們的熱烈歡迎。至於那些力氣弱、愛躲懶的人,自然不受人們的歡迎。力氣大的人,愛吃苦的人,樂意分擔別人的一些活,比如兩人抬泥,力氣大的、肯吃苦的會不由自主地把裝滿泥的筐子朝自個跟前挪一挪,而那些力氣弱的人就是想幫幫人也沒那個能耐。不過那些力氣弱的人、愛躲懶的人不會像今天這樣下崗或失業,到最後還會加入到扒河的行列裏來。有兩人一副擔子的,有一人肩挑一副擔子的,也有的兩臂伸開,兩腿伸直推獨輪車上河工的。總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那場面空前熱鬧和壯觀。
開始扒河了,可是沒挖幾鍬土,下面就開始汩汩溢出水了,人們只好穿水靴扒河。平時有雙「解放鞋」都不容易,來雙水靴就更難了。可是不用擔心,上面會發,一人一雙,就跟現在搞福利似的,也跟在工地上扒河吃住一樣,不要一分錢。有了水靴就不怕水濕泥沾,到扒河結束了,把水靴放到水裏洗洗,油光鋥亮,跟新的一樣。
另外,現在的人動不動就喊累,身子一挨床就夢遊周公了,甚至坐在車上都能睡着。那時來工地扒河的人精神特別大,一夜不合眼都沒一個說累的,更沒有說睏的。天黑了,不能扒河了,圍着燈,愛好文娛的,就吹拉彈唱;愛討點小便宜的,就打撲克添點彩頭;愛逞能的,就摔跤掰手腕比高低。其間有個叫二牛的漢子例外,一收工了,他就會像泥鰍似的溜回家,第二天天未亮又神不知鬼不覺來到了工地。原來二牛剛娶了媳婦,還在蜜月裏。
本來空空蕩蕩的高窪不平的一塊地,一、兩個月,兩岸大堤就矗立在眼前、矗立在莊前。
有一年有一天,天好像還沒有亮,就聽有人嚷:「放水了!防水了!」莊上人紛紛來到莊前一看,呀!大河流小河淌,用「浩浩湯湯,橫無際涯」來形容上游放下來的水一點兒不誇張。這個時候,莊上的男女老少都好像跟做夢一樣,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從此,旱時,有水澆地了;澇時,也不愁沒地方泄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