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到農村,滿耳都是「表高潔」的蟬鳴,不想聽也得聽。在城市裏可是很難享受到的,到處都被水泥澆得嚴嚴實實的,沒有了蟬的繁衍空間。偶爾有零星蟬鳴,也是鄉下飛來的。
蟬,書上一般稱「知了」。老家蘇北徐州一帶,則把牠叫作「解兒」,將其幼蟲喚作「解猴」或「解龜」。每年麥子上場時節,「解猴」紛紛出土,上樹蛻變,羽化為「解兒」,沒完沒了地鳴叫,一直熱鬧到秋後。「解猴」埋在灶火裏燒熟後,把殼剝去,香噴噴,脆溜溜,特別解饞。「解兒」雖不如「解猴」好吃,也算開了葷。
我的童年時代(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最大的樂趣就是捉「解兒」。其捉法五花八門,到了如今古稀之年想起來,依然不乏刺激感,不妨說說幾招。
一是扣。「解猴」是晚上出洞爬上樹的,宅前屋後、塘邊河畔的大樹下出「解猴」最多,太陽落山日光未盡之時,孩子們便會去那裏尋瞅。見了針眼大的小孔,表土薄薄,即可斷定裏面篤定有「解猴」,食指輕輕一點,洞口敞開,一個「解猴」便會順着手指爬出來。
二是摸。天黑下來以後,出了洞的「解猴」開始往樹上爬,這時候,我們就到樹幹上瞎摸,摸了遍,過了一會兒再來摸一遍,一個晚上總能摸到一、二十隻「解猴」。
三是套。「解猴」蛻殼變成「解兒」後,爬在高高的樹上。我們會砍一棵長蘆葦,打掉葉子,把葦梢芯子剝得細細的如同馬尾絲一般,結個銅錢大小(▉比人/畀人▉民幣一元硬幣略大)的扣子,伸到「解兒」的屁股後面,套住了一側的翅膀後,慢慢輕輕地向前提索。這時候,「解兒」似乎覺得人家在給牠撓癢癢,快感得很,愜意地爬動。只待扣子束緊了翅膀根,用力一拉,「解兒」就活喊拉叫地被拽了下來,有點像釣魚的味道。
四是黏。工具還是長蘆葦。抓把新麥粒在嘴裏細細嚼,嚼成糊狀吐在手掌裏揉成麵筋,裹在蘆葦頂梢,站在樹下悄悄地把麵筋往「解兒」的翅膀上蘸。「解兒」以為是跟牠逗樂子呢,並不飛,等到黏結實以後,一傢伙就把牠給拉下來了。
五是照。傍晚「踩點」,瞅準哪棵樹上「解兒」多,天黑以後抱上一抱麥草去那棵樹下燃火。火起以後,爬到樹上猛晃,「解兒」便劈哩叭嗒地直朝火裏撲,一個晚上常常能照到幾十隻。
蟬,在我國古代文人騷客的筆下,超凡脫俗,高潔貞操,棲於高枝,風餐露宿,不食人間煙火,概喻人品之清高。譬如,駱賓王的《在獄詠蟬》中有「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句,李商隱的《蟬》中有「本以高難飽」、「我亦舉家清」句,虞世南的《蟬》中有「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句,王沂孫的《齊天樂.蟬》中有「甚獨抱清高,頓成悽楚」句。清代著名詩人沈德潛在其所編的《唐詩別裁》中,對詠蟬詩點評曰:「詠蟬者每詠其聲,此獨尊其品格。」
照此而論,蟬應該洞察力強,精明警覺,事實呢,牠卻痴傻得可笑,愚昧得可憐。天黑出洞之前,幹嗎要透個氣孔,這不是故意自我暴露嗎?明明人家在用扣子套你,用黏膠蘸你,你卻不知飛躲,以為人家是在和你逗樂兒,豈不是找死嗎?尤其是,居然把人家燃火誘捕,視為光明仙景,爭先恐後地撲之,結果墜入了死亡陷阱。
好可悲的蟬啊,看似聰明超然,其實呢,愚不可及。
莫嘲笑昆蟲吧,號稱高級動物的人,如我等愚民,何嘗又不是這樣呢?看似不傻不呆,實際上,遠比蟬少腦子。明知是流氓騙子,卻還要相信他們的花言巧語、歪理邪說,上賊船,攆鬼火,不知回頭;原本清楚是詭計圈套,卻偏掉以輕心,掏真情,吐實言,自尋苦頭。蟬蠢,畢竟其乃蟲輩,一切皆可理解原諒。而人則不然,高級動物,理應善於思考,愚昧如蟬勝蟬,未免枉為人焉!每念至此,總覺得自己乃糊塗蛋一個,枉來世間轉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