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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父/魯 人

時間:2016-08-12 03:16:00來源:大公網

  祖父溫和謹慎,正直寬厚,不喜言笑。他去世近三十年了,我一直想寫點什麼,卻總覺得無從下筆。

  記憶中的祖母像山間的小溪,潺潺的,清澈而親切。很長時間裏我對祖父總是懷着些敬畏,覺得自己一直未能走入祖父的內心,而像一個愚鈍的孩子趴在門外,透過門縫卻總無法看到屋子的全貌,以至對祖父的了解和記憶都顯得零散而瑣碎。

  祖父辛亥革命後上過新學,能讀書看報,也是他的愛好。因此,祖父也很重視子孫的教育,他將四個兒女都培養成大學生,尤其在解放前將我大伯送入北京的輔仁大學,更是他引以為自豪的成就。我五、六歲尚未脫開襠褲時,祖父便將我送進了村裏的小學。因為太小,只好就讀於稱着「公讀班」的學前班,還因為小,一讀便是兩年,讀一年級時同樣因太小讀了兩年。這在當時的農村是很超前的,一般家庭這麼大的孩子,還拖着鼻涕滿街跑。

  祖父的曾祖父和祖父都曾在北京經商。祖父的父親是獨子,在村裏邊教私塾邊學作文章,準備參加科考。不想清末科舉廢止,夢便破了。不過辛亥年後革命黨人在縣裏辦了「勸學所」,我的曾祖父成為第一批學員。曾祖父教私塾時,有一個得意門生,此人後來在東北經商頗為成功,祖父便投了他。祖父在東北幹了許多年,開過一家織襪作坊,很興旺。可好景不常,日本人侵佔東三省後,施行了紗線供給制,戰爭激烈後,供給制被取消了,祖父只得到鄉下收老鄉紡的棉紗,之後棉紗線也不准中國人收購,祖父的作坊就倒閉了。再後來,祖父因拒絕為一個在中國應徵參加對華戰爭的日本青年簽字祈福,捱了兩下耳摑,並曾遭日本特務的盯梢,義憤無奈之下舉家遷回關內,以後奔波於北京、天津,建廠,開作坊,終因缺乏資金和技術都未能成功。

  解放前的幾年是祖父生活中最艱難的日子,除了疲於生計,精神上也很緊張。那時我父親在南開中學讀書,很活躍,常以筆名在校刊上發表文章抨擊時局,之後又參加了地下黨。天津解放前夕,街上常常徹夜響着刺耳的警笛聲,父親極少回家,祖父則整天憂心如焚。每每聽到敲門聲,心便會陡然懸起。一天有人捎來口信,說組織上決定讓父親他們轉移到解放區去,第二天啟程。翌日,祖父早早趕到車站想見上兒子一面,卻沒見到人影。這給了祖父沉重的打擊,他為此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好在天津很快便解放,聽說出去的地下黨員也都隨部隊返回城裏,但仍始終沒有父親的消息,這更讓祖父焦慮不安。直到一天,一位朋友來對祖父說:「我在街上看到你家老二了。」祖父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以後,每每提起此事祖父總對父親流露出深深的不滿。雖然,父親一再解釋不許回家是當時進城幹部的紀律,還是讓家族觀念很重的祖父難以釋懷。

  解放後,祖父帶着祖母重回故里開始了務農生活。因為四個兒女都在城市工作,又都孝順,使他的生活少了許多清苦。不過從上世紀五十年代末開始,先是我父親被打成右派;繼而我大姑婚姻破裂;「文革」中,我大伯又因受刺激突發心臟病不幸去世。接連的打擊,步入晚年的祖父是怎樣熬過來的,我無法臆測。但這一切變故並沒有給我的童年留下陰影,則是祖父細心的呵護的結果。

  十餘歲前我基本是與祖父母在膠東故鄉度過,從記事起,我便感覺到祖父在村裏頗有威信,他無職無銜,但口碑極佳,連村幹部也對他頗為尊重。祖父對人則謙和熱心,鄉親誰家有事都願找祖父商量討主意;有婆媳爭吵,父子不睦,也都願找祖父念叨,請祖父幫忙調解規勸,對此,祖父從不推辭。祖父對自己的家族則極盡孝道和關愛。上世紀三十年代前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在東北營生的祖父一直是家裏的經濟支柱。那是一個大家庭,我祖父的祖父母、父母及兩位兄弟的全家,共有二、三十口人。我祖父的哥哥因肺病抽大煙成癮,弟弟則好賭,為此增加了許多花銷,祖父卻並無怨言,他還盡力幫親朋好友及鄉親從農村落腳到城市。祖父十幾歲時還曾經歷過一場霍亂,當時祖父整天在村裏幫親朋好友找大夫、抓藥、抬死人。各村死人無數,誰家的大門掛了鎖,便說明此家人已全部殞命於霍亂。本村有個瞎子粗知醫術,也只是吃點草藥,或放放血。後來瞎子也被霍亂奪去了性命,人們更只能聽天由命了。一場霍亂下來,常常接觸病人的祖父竟安然無恙,真算是個奇跡。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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