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作品內容充實,極具平易自然、流暢婉轉的藝術風格。他的《朋黨論》、《秋聲賦》、《醉翁亭記》等,成為傳世佳作。史載歐陽修創作態度十分嚴謹認真,比如他在創作《醉翁亭記》時,一開頭,用了幾十個字的篇幅,描寫滁州四面有山的情景。初稿寫好了,自覺不滿意,遂反覆修改。連改多次後,只留下「環滁皆山也」五個字。妻子見他改得如此辛苦,便勸他不必自討苦吃。歐陽修卻說:「文章不寫好,我怕後生譏笑,更怕給後人留下話柄啊!」正是這種敬畏讀者的創作自覺、精益求精的創作態度,成就了一代文學巨匠。
「態度決定一切」,這話不無道理。態度,是潛在的力量、情感的開關、行動的指南。工農商學兵也好,農林牧副漁也好,「主角」的態度不同,過程與結果也大不一樣。而對作家、作者來說,態度是否嚴謹,直接左右,乃至決定着其作品的品質。
五月二十五日離世的楊絳先生,是中國著名女作家、文學翻譯家。她翻譯的作品,在國內被廣泛認可,在國際也得到讚許。大量事實表明,楊絳作品受人尊重的程度,與其「日磨千字」的創作態度成正比。其實,不單楊絳先生,不少老一輩作家、翻譯家,都是用生命成就名著。如著名翻譯家草嬰,對待翻譯,一絲不苟,每天的翻譯量,也是一千字左右。
由此想到當下某些飽受詬病的「高產作家」。曾經,作家高產,是很自豪、很光榮、很令人羨慕的。然而,不知始於何時,「高產」悄然變味了──某些作家,關注的不是作品品質,而是帶來的經濟效益。為此,變創作為碼字,幾乎成了家常便飯。結果是,自身掉價不說,作品也不被認可、不受歡迎。
有消息說,我國現今每年出版長篇小說四千多部,約佔世界三分之一。有的「高產作家」,一年可以推出幾部長篇。就在我寫本文時,有媒體報道,內地一位三十三歲青年作家,七年出版七十多本書,二○一五年榮登中國作家富豪榜……我沒讀過該作家的作品,不敢妄加評論。但以為,如此「高產」的作家,能否創作出傳世之作,大概可以打個問號的。道理明擺着,未經過沉澱、沒經過打磨的作品,好比「流行歌曲」,不是「速食式」,便是「應景式」,怎麼可能經久不衰、流傳下去。
如今,走進各地書店,包裝精美、印刷精緻的文學作品,可謂汗牛充棟、目不暇給。可是,▉翻一翻/翻一番▉內容,就不難發現,多數表裏不一,不是文學垃圾,也是平庸之作。委實是:有數量缺品質、有「高原」缺「高峰」。至於抄襲模仿、嘩眾取寵,更是屢見不鮮、不足為奇了。這等「高產」作品,不單造成資源的極大浪費,而且浪費了讀者的時間和感情。
文學創作,如同釀酒,僅有好的原料、好的工藝還不夠,還需要足夠的時間,讓其充分「發酵」。否則,流出來的,不是酒,而是水。任何一個作家,腦子裏的文學知識、素材儲備,都是有限的。即便真是天才,不經常騰出時間和精力,補充素材、更新知識,大腦縱是一座倉庫,也有被掏空的時候。到那時,炮製出來的東西,生產出來的文字,要麼如同「空穀子」,乍看起來一粒一粒的像個樣子,其實內裏空空、啥都沒有;要麼好比「速成雞」,論個頭,夠大的,論營養,天曉得,相反,吃多了,對人體還可能有害呢。
曹丕當年曾經說過:「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作家柳青有句名言:「作家是以六十年為一個單元的。」言簡意賅,意味深長。優秀文學作品,不論長短、不分體裁,既需要觀察與思考、積澱與醞釀,更需要推敲與雕琢、打磨與潤色。不數易其稿,不反覆修改,是絕對不能成為精品的。歐陽修因為心存「二怕」,所以自討苦吃,字斟句酌、精益求精。正所謂,赤膊鍛劍,靜心煮字。如果讓我在「日磨千字」與「高產作家」之間投票,我擁躉前者。我相信,但凡品質上乘的優秀作品,不是「寫」出來的,而是「改」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