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都是為記性太差而發愁，我則為記性太好而發愁。
年輕時就發現了這毛病，那時管着全廠一百多人的伙食帳，每逢月底要把大家應交的錢和糧票算出來，然後向大家收繳。結果就變成了這樣：算出來的伙食帳單就像印在了我心裏，我可以隨口報出上面每個人應交的糧錢。
那時候我很得意，但不久就發現這不好玩。「進來容易出去難」，那些毫無記憶價值的數字，到了腦袋裏就難以抹去。伙食帳倒不太要緊，每個月都會更新，可有些數字是長久不變的，比如朋友熟人的電話號，保持至少數年之久。於是夜半我常會被一串串的數目字驚醒，而數目字後，是一張張喜歡不喜歡甚至憎惡的面孔。
最恐怖的是，有時候正在享受獨自沉思的時光，驀地，一張自以為早已遺忘的面孔隨一排數字在腦海裏閃現，栩栩如生，纖毫畢現，簡直可以看到對方眼睛裏的惡毒笑意。於是明白，我的腦袋是台沒有過濾功能的記憶體，好的壞的，美的醜的，善的惡的，只要被它掃過，就沒有辦法消去。
心理醫生告訴我，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改善這一症狀，那就是把那些消不去的記憶說出來。我想，這就是我選擇寫作作為終身職業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