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事求是地說,作為文景之治的繼承者,景帝不如文帝。僅從經歷了文景二帝的晁錯、周亞夫兩位名臣看,景帝與文帝的差距,也就了了分明。
晁錯死得很冤。他之力主削藩,全為輔佐景帝穩定大局,以免藩王「尾大不掉」而使劉氏天下陷於內亂,事實證明這並非杞人憂天。然而,當吳、楚七國以「誅錯」為名作亂之時,手足無措的景帝居然與袁盎密謀,想借晁錯的人頭平定內亂。密謀實施之時,晁錯全被蒙在鼓裏,直到「上使中尉召」時,尚不知會有大禍臨頭——他是穿着「朝衣」而被腰斬於東市的——更不知其「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會因他而「皆棄市」。
晁錯「更令三十章」而引起藩王們極力反對,其父聞訊而從潁川趕來,他想弄清晁錯的意圖。晁錯說:「如果不這樣做,天子不尊貴,宗廟不安寧」,其父說:「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歸矣!」飲藥自殺前還說:「吾不忍見禍逮身!」但晁錯寧以晁氏之「危」而保劉氏之「安」,對於劉氏天下,他是算得上忠心耿耿的。
漢景帝呢?儘管他曾經如何倚重晁錯且明知晁錯無辜,但在關鍵時刻,只為自己苟且偷安也要讓他含冤受屈。他與袁盎密謀,在「默然良久」之後,說的是「不會因看重晁錯一人而謝罪天下」;他讓丞相陶青等人彈劾晁錯的罪狀中,竟有「無臣子禮,大逆無道」;他讓上尉召晁錯時,還謊稱是請晁錯乘車巡市,連死都不讓他死個明白。
周亞夫也死得很冤。有人檢舉其子「盜買縣官器」——這是專給皇室製造的可用於殉葬的鎧甲盾牌——周亞夫受到牽連,景帝交司法官審理此案。司法官審案時,周亞夫拒不作答。景帝得知大怒,說我不要你的證詞,也可以殺你,並將他交與廷尉審判。廷尉問:「君侯欲反何?」周亞夫答:「臣所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乎?」廷尉說:「君縱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此後刑訊逼供變本加厲。周亞夫受不了如此大辱,「不食五日,嘔血而死」。
漢文帝臨終之前曾有遺言:「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周亞夫不負此言。漢景帝滿以為誅殺晁錯便可平定吳楚七國之亂,但他打錯了算盤,「誅錯」只是那些藩王作亂的一個藉口,他們並沒有就此罷手。在此臨危之際,率兵平亂的就是周亞夫。要不,景帝的皇位能不能坐得下去,還得另說。周亞夫也並非明哲保身之人,景帝欲廢太子,身為丞相的他曾極力反對;景帝要封皇后之兄為侯,他以劉邦遺言「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阻之;景帝要封「背主」降漢的匈奴王徐廬等人為侯,他又說「陛下侯之,則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功高權重,極為敏感,但他依然知無不言,而不明哲保身,此可謂大忠。
漢景帝就為周亞夫的直言不諱而對他心存芥蒂,最後免去他丞相之職。此後景帝「召周亞夫賜食」,則已是對這位老臣的戲弄了——所「賜」之大塊肥肉未曾切開且無筷子。那一次,周亞夫是怏怏不快而去的。當景帝目送周亞夫的背影而說「此鞅鞅,非少主臣也」時,實已萌生殺心。即使沒有人檢舉其子「盜買縣官器」,周亞夫也難免一死,景帝不是說他用不着什麼證詞,也可殺掉周亞夫嗎?怪不得廷尉會說,即使你活着不反,死了也要反的。
孔子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作為朝臣,無論晁錯,還是周亞夫,他們「事君以忠」,日月可鑒。那麼,作為君主,漢景帝之「禮」呢?難道以上種種,也合乎他作為帝王或君主之「禮」的規範?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