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每天外出,上班高峰期,人們摩肩接踵。在家居大廈做雜工的,見到住戶,例必笑意盈盈,叫早晨呀、開門呀什麼的,但總是得不到住戶的理睬。這些住戶,一派冷漠高傲神態,大有「你們是應該侍候我的」之勢,很不應該。想起一位出身自台灣的國際著名華裔導演,與雜務工作迂迴曲折的故事。
該導演未成名前,從台灣赴美國紐約大學唸電影系,學歷很好,畢業後卻長期未能找到稱心如意的工作。華人在洋人土地上不易抬頭,向來如是。該導演為了生計,做過很多雜務工作,例如曾在片場幫人看管器材,曾在一間大空屋徹夜看守,當過輔助剪接、劇務、打燈,在餐館端盤子……做過的雜務工作種類之多,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那時候,皮肉苦、身心苦,窮途潦倒,破敗淒涼。他自己說的:「沒有一份雜工做得好。」他自問不是那麼笨,惟總是魂飛天外,心不在焉,一心只想着當導演,除此以外,其他事全不在乎。有訪問者跟他說:「看來你是可以自我調節功能的。」意即如果聚精會神,他是可以每件工作都做得很好的。在片場做雜工時,看着導演在工作,想着「你這樣做好笨,換了是我,我就會如此如此做了……」他做雜工,一做六年。
黑夜的盡頭是黎明。他所拍的電影終於受到重視,獲獎漸多,柏林影展、奧斯卡金像獎等國際著名電影盛會中的多個獎項,他都多次獲取,連最佳電影獎和最佳導演獎此等華人最難獲得的獎項都能拿到手。他性格厚實憨直,成為人中之龍,更加謙虛誠懇,溫文儒雅,看上去並不像個導演,因為他完全沒有一般人所認為的「導演大多有點霸氣」。此時的他,重做雜務,只要沒有片務在身,他多會為家人買菜、做飯、洗碗,視之為正常,不以為苦。一方面是性格使然,好男人總會幫忙做家務,深明家務是做之不盡、天天大同小異的苦差,而且自己是過來人,了解做雜務有多納悶。另一方面,追思往昔,對雜務不無懷念之情,對之重新評價,領悟到原來往昔所認為的了無意義的雜務,其實是今天厚積薄發的堅實鋪墊,沒有昨天的苦,焉有今天的甜;沒有昨天的煎熬,哪有今天的成就。雜務,原來潛藏着高尚的精神功能。回過頭來尊重雜務,這位電影藝術家不僅有情,而且頗有深情。
香港人僱用外傭者與日俱增,外傭工資不高,一般小康之家不難負擔。外傭肩負起一切家務,家中的少爺小姐,被人侍候已然習以為常,視為理所當然,簡單如從女傭手中接過一杯開水,若要發出「唔該」之語,很多人總覺得不大自然。主僕之間,階級有別,日子久了,一家大小,漸漸地連最起碼的道謝禮貌都感到陌生。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廈雜工給住戶開門、叫早晨,他們十居其九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從沒想過要回應。
雜工是社會的一個厚實基礎,社會之能夠和諧,缺少不了雜工,試一天沒有人打掃衛生,香港必定成為臭港。「十年鑄劍,不露鋒芒」,設身處地,這位導演成名後能重新重視雜務,並把自身經歷不避嫌地公諸於世,是一種飽含仁愛的道德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