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活着為了講述》,南海出版公司二○一五年十一月出版 網絡圖片
村上春樹不喜歡學校「這東西」,無獨有偶,加西亞.馬奎斯(又譯:加西亞.馬爾克斯)也說過:「我進大學課堂,好比進監獄牢房」。
跟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馬奎斯的父母當初指望兒子規規矩矩念完大學法律系,畢業後做個衣食無憂的律師,不料一心想當作家的馬奎斯,卻瞞着家人,從大二起就乾脆輟學了。
馬奎斯固然是罕見的寫作天才,但是永遠逃離不了勤奮學習這個規律。與馬奎斯至少從中學起就「不愛上學」這一現象並存的,是他永遠保持着不知疲倦飽讀名家經典的態勢。在中學課堂上,老師們最放縱他的行為莫過於,任憑自幼酷愛文學的他在課堂上看小說,任憑他在校刊上胡說八道。馬奎斯自小就是這麼特立獨行,他既是一個不愛上學甚至於難免染上夜不歸宿之類惡習的孩子,又是抓住一切機會飽讀西班牙語文學作品,早早地具備了成為作家必備的閱讀儲備的少年才子。
蹺課的馬奎斯,輟學的馬奎斯,同時又是一個早早地知道自己需要幹什麼又該怎麼幹(要麼寫作,要麼死去)的作家馬奎斯。與飽讀詩書同樣值得景仰的是,馬奎斯自少年起就孜孜不倦作文學實踐,還在中學階段,就與十二個愛好文學的同學組建文學社團,創辦了文學報刊。他最早的創作與詩歌有關,西班牙浪漫主義詩人、法國象徵主義詩人,以及那個時代當紅的拉丁美洲詩人,都進入了他的視野。哥倫比亞「沙子與天空」、「石頭與天空」詩派,他從來都是積極的參與者。正是從詩歌發軔,馬奎斯開始走上文學之路。上大學不久,因為在人人羨慕的重量級文學報刊上發表引人注目的短篇小說,使他在早早贏得詩人桂冠後,又被人們稱為小說大師。
畢生的閱讀和寫作,馬奎斯最好的課堂到底在哪裏?
在《活着為了講述》這部自傳的開頭,馬奎斯的媽媽因為想回老家阿拉卡塔卡賣房子,需要在加勒比海沿岸城市巴蘭基亞尋找馬奎斯陪伴。正當他媽媽四處打聽,不知怎麼找人時,有知情人告訴她,到世界書店附近的咖啡館找去吧,那群「瘋得可以」的傢伙準在那。彼時,已經從大學輟學的馬奎斯,一天至少兩次去那一帶的咖啡館,與一幫作家朋友談天說地。媽媽果然在那裏逮到了野性未馴的少年作家。
如今,我們的城市,到處都是鬧騰的咖啡館,咖啡館作為人們社交的熱門場所,最是受到商人、官員、情侶等各色人等的寵愛,但不客氣地說,中國特色的咖啡館恐怕是基本上不幹文學之事的。從某種意義上講,馬奎斯最需要感謝的是,他那個國度的咖啡館深厚的文學氛圍。
馬奎斯和他的巴蘭基亞文學小組成員,常常是一天兩次去世界書店旁的哥倫比亞咖啡館、哈皮咖啡館、羅馬咖啡館,可以在那裏邂逅來自阿根廷重量級出版社的書商,可以讀到在哥倫比亞不常見,而由阿根廷相關出版社出版越境而至的最棒的英美小說(這些出版社擅長策劃最出色的西班牙語譯本)。尤其是在飽讀詩書的文學教父、年長的加泰羅尼亞學者堂拉蒙.賓耶斯設在咖啡館的專座邊,馬奎斯也有幸擁有一個專座,有機會親聆謦咳,交流讀書心得,討論文學和藝術。當初出茅廬且不諳文壇禁忌(正在創作的初稿,永遠不能給人看)的馬奎斯逮到與堂拉蒙.賓耶斯單獨相處的機會時,他斗膽將自己正在創作的小說初稿給對方看,那位了不起的文學前輩,不僅認真讀了,還針對性地提了一些讓馬奎斯受益終身的建議─人物的出現只是回憶,所以需要駕馭兩種時間;小說裏的城市不能坐實為巴蘭基亞,讀者可能會受真實的地名限制,而缺乏想像空間(《百年孤獨》的馬孔多因此而誕生?)
文學創作既是天賦的才能,是上帝分派給天才作家的使命,當然不是學校課堂裏能夠傳授的─除非是在「咖啡館大學」。事實上,早在波哥大讀大學時,馬奎斯的課餘時間(蹺課時間),就養成了交給「咖啡館大學」的習慣。
何謂「咖啡館大學」?馬奎斯說:「在咖啡館,躲在文學大師的專桌附近,『偷聽文學對話,要比從課本上學得多、學得好』。」當年首都波哥大有個大詩人經常出入的風車咖啡館,堪稱哥倫比亞二十世紀最著名詩人的萊昂.德格雷夫就在那裏擁有專座。而馬奎斯整個大學時代做過的最為專注的事情恐怕莫過於盡可能接近那個以萊昂.德格雷夫為核心的哥倫比亞文藝界名人雅集的咖啡館專桌,哪怕那些名流談女人和政治的時候多,談藝術和文學的時候少,仍然潛身近處不敢懈怠,「紋絲不動,生怕漏聽了一句話」。
最不需要懷疑的事實是,馬奎斯「活着是為了講述」,而講述的理論及實務正是從「咖啡館大學」起步的。馬奎斯經歷(征服)了百年孤獨,二○一四年四月十七日已經駕鶴仙去,未知天堂裏有沒有他喜愛的「咖啡館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