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去江蘇常熟一幽幽小巷，踏訪翁同龢故居。翁老先生應為大家無異，八個字蓋棺而論：「天子門生，門生天子。」屋小神靈在，一幅翁先生手書「入我室皆端人正士，升此堂多古畫奇書」，立馬讓人肅然起敬，大家風範。

　　翁同龢晚年在家亦喜品酒。一小壺酒能喝得有滋有味，有史有據。那時常熟虞山腳下原有一家酒店叫王四酒店，我去踏尋時早已無蹤影，據說翁先生最喜王四酒店自家釀的桂花酒，曾酒後揮毫而題：「帶經鋤綠草，留露釀黃花。」你能看見翁先生的笑容，你能聞見桂花酒飄香。

　　老舍先生酒量大，也喜歡飲。每年菊花盛開時，老舍都要請北京文聯的同志去家中賞菊喝酒。據說只見客人喝高時，未見主人喝醉過，老舍豪飲是出名的。那時還有著名作家趙樹理先生，也喜酒善飲，常常自己買酒請基層幹部和老鄉們喝，據說也有句話，只見客人大醉歸，未見主人盡興時。這兩位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嗜好，喝酒划拳，且拳划得「賊精」，不能說從未輸過，但絕對是輸少贏多。老舍興致上來，一般不出三拳即「過關」。但趙樹理亦有一絕招，有人記得老舍先生的生日酒，酒致興頭，兩位大家、文豪、「酒徒」豪飲後就鬥拳一論高下，據說那拳划得山呼海嘯，地動山搖，划得你來我往，殺得昏天黑地。趙的雙拳左右開弓，讓老舍難以適應，雖為伯仲間，終有勝負，有在席上的人總結，說趙喝酒不見得能喝過老舍，但老舍拳沒能贏過老樹。

　　多年前，喬羽喬老爺住在釣魚台為釣魚台國賓館寫館歌。他請我去釣魚台品酒賞月，不知為什麼，每當我走進釣魚台，總難免想到當年毛澤東的「高論」：釣魚台無魚可釣。但那日我們卻有魚可食，吃的是東南糟魚。

　　喬老爺七十多歲，精神矍鑠，才思敏捷。老爺子一人仍能飲半斤標有「釣魚台」的陳釀。

　　喬老爺酒興高，談興更濃。他是山東濟寧人，愛喝清香型白酒，汾酒是其所愛，每每我至，總要攜一瓶老白汾酒。喬老爺說當初他寫《我們村裏的年輕人》，給他的報酬就是兩瓶汾酒，那時候人情如酣酒。他到杏花村寫歌，題一首詩：「勸君莫到杏花村，此地有酒能醉人，偶誇口，未入三杯已銷魂。」他的特別待遇是暢開懷喝，隨便喝。

　　喬老爺講，詩歌要有酒助興，它和寫理論文章作報告不同，他寫《難忘今宵》就是醉後歌。喬老爺說，他一生喝過多少酒？見過多大的酒陣？恰如滾滾長江東逝水，但有一次卻刻骨銘心，終生不忘。

　　喬老爺喝酒是前三杯端起為敬，碰杯必乾，以後隨意，再不乾杯。

　　那是抗美援朝志願軍從朝鮮凱旋，周恩來在北京舉行大招待會。據喬老爺說擺了一百桌，由周恩來總理帶?各方人士，每桌都要走到，每桌都要敬酒。喬老爺酒後文采飛揚，意氣風發，返老還童。

　　喬老爺說，從頭桌敬酒，桌桌敬到，那些可都是出生入死，拚過命流過血負過傷的戰鬥英雄，酒都敬得認認真真，畢恭畢敬。「敬到最後的，只有兩個人，唯總理與吾也！」

　　讓我聽得心潮澎湃。

　　不知不覺月上枝頭，潮水倒映，天上繁星。

　　喬老爺高論：給英雄敬酒，給老師敬酒都心誠如一，酒淨如心。給領導敬酒就不一樣了，可謂心情複雜，可謂居心叵測，可謂表裏不一，可謂酒不醉人人自醉，可謂醉翁之意不在酒……

　　喬羽可謂大家，其高論酒深道理更深。 （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