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A小姐的時候,她的眉頭是緊鎖着的。A的樣貌精緻,氣質溫柔,身材纖瘦,讓人不由生出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她說她有胃潰瘍,進食對她而言變得困難,而且吃了也不消化,這便是她身材纖瘦的原因。A來找安安老師,是因為又出現了更嚴重的症狀,她說近段時間總是覺得頭暈和頭痛,看東西有黑影。她懷疑自己的腦中長了東西,所以去醫院做了一系列精密的檢查,結果卻顯示沒有異狀。不舒服的狀況越來越劇烈,檢查卻一切如常,醫生建議她找專業的心理治療師聊一聊,說不定是心理因素的關係,於是,她輾轉找到了安安老師。
安安老師聽了A的描述,覺得她很可能是患上了心理學上所稱的「軀體化症狀」。這種病的患者會覺得自己的身體出現了很多的問題,但檢查結果卻顯示一切正常,或者雖然查出有身體問題,但其實並沒有患者感受到的那麼嚴重。她們不會感到心理上有很嚴重的不適感,卻在身體上出現了生病的症狀,譬如消化道病症、心血管疾病、頭痛和腰背痛等。
安安老師希望找到深層次的原因,於是試着問A:「除了腸胃病和頭疼的症狀之外,還有哪些事情困擾着妳?」
A有些愧疚地說:「我已經很久沒有去看過爸爸媽媽了,他們住在國外,而我一想到要坐飛機就會感覺非常恐慌,甚至沒有勇氣去買機票。」
「從害怕坐飛機,到身體漸漸出現各種問題,這樣的情況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問。
「大約在十年前,我曾經去美國生活了一段時間,大概是從回來之後,各種狀況開始出現了。」
「那麼,你在美國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嗎?」
對話進行到這裏,A沉默了。她說她對那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情羞於啟齒,她不想說,也不願去回想。
她的內心正承受着某種壓力,這種壓力被她深深地藏在了心裏,使她沒辦法直接去感受、去面對,無處宣泄的壓力便透過身體的病痛表達出來,換了種方式引起她的注意。
作為一個心理治療師,我嘗試着與她建立起一種信任與安全的關係,在這種氛圍之中,慢慢地,A的「保護殼」開始像剝洋着一樣一層一層地被剝開,讓我能聆聽她的內心世界。
她說,這件事被她藏在心底很久了,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甚至連自己都會克制不要再想,不要再去觸碰那一段羞恥的回憶。
原來,在十年前,A和她的先生因為個性觀念上的不和,婚姻出現了一些問題。值得慶幸的是,A的先生還是一如既往地愛着她。為了讓彼此都冷靜下來,她的先生建議她先去美國住一段時間,靜下心來思考一下他們之間的關係,A接受了這個提議。
A小姐到了美國之後,就住進了先生在美國的私家別墅,而在那裏,她認識了一個小她十歲的男子……講到這裏,A漸漸把頭埋了下去,眼神也不再直視,像是帶着一種深深的罪惡感。她平服了一下情緒,接着說道,這個男孩子給了她一段青春洋溢、充滿激情的感情,她很快就陷入了甜蜜而痛苦的戀愛。她和那個男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快樂的,但每次接到先生從大洋彼岸打來的電話,關切地問候她、哄她開心的時候,她又會感到沉重的愧疚與內心的掙扎。
A的先生年長她許多,習慣於以一種大男人的方式照顧她,溫暖寵溺,但缺乏浪漫;而和那個男孩子在一起的時候,這段戀愛帶給了她從未有過的熱戀感覺,讓她體驗到了臉紅心跳的愛情滋味。這種充滿掙扎、快樂而痛苦的日子持續了大概半年的時光,在這段時間中,罪惡感和不安全感無時無刻不在折磨她,最後,她終於下決心終止了這段不倫之戀,離開美國,回到了先生的身邊。
A小姐說,在回到先生身邊之後,她發現自己開始非常懼怕坐飛機,身體也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異常狀況。她回憶起在美國時的點點滴滴,開始感到非常地害怕和擔心。她時常害怕在美國時自己和小男友的親密行為會被別人看到,突然有一天告訴她的先生,讓她名譽掃地;同時又無時無刻不在承受着對先生不忠的罪惡感的折磨。
或許,這件事並沒有任何人知道,所以A小姐身體的症狀更像是她對自己施行的懲罰。在她的潛意識中,她知道自己做錯了,良心的譴責讓身體開始出現各種不適感;她的潛意識告誡她,一定不能回去美國找那個男子,所以,每每想到坐飛機,她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悸和恐慌。當心內的懲罰與告誡,映射到身體上,就成了病痛的煎熬,與胡亂的臆想。
A的「心魔」,在於無法原諒自己,無法放下那段已逝的戀情。因她的不寬恕,她讓自我懲罰不斷上演,身體的病痛也愈演愈烈;因她的放不下,她對那段戀情無法釋懷,所以才會用對飛行的恐懼來迫使自己去逃避、去忘記。
她需要學會原諒自己,和過去的那段戀情說再見。在諮詢導引中,她開始明白,這些年她所受過的苦,已經足以為她曾經的不忠行為贖罪了,這些懲罰已經足夠,是時候選擇寬恕,原諒自己了。而對於那段美好難忘的戀情,她曾經擁有過,也快樂過,但她必須承認,一切已經過去,都結束了,她需要和這段感情說再見,不是把它鎖在心裏不去想,而是在想起的時候,仍會覺得溫暖,但已與她的生活無關。今後的她,會和先生一道,努力地去經營幸福的生活。
就這樣,經過心理諮詢的引導,她經歷了原諒自己的儀式,和過去的戀情做了告別。大約兩個月之後,安安老師收到了她發來的郵件。她說,她現在正和父母與兄弟姐妹在一起,許多年沒有見到親人了,這次重聚讓她感到開心滿足,身體也在逐漸改善中。
那些原諒不了的過錯,放不下的心結,若不坦然面對,終會對我們造成傷害。恢復孩子般的純潔無罪,這是我們曾經擁有的。唯有寬恕了,放下了,卸下心靈背負的債,才有可能還靈魂一片淨土,給生活一道陽光。透過愛與寬恕舊有的傷痛去重塑你的應對模式,直到心碎和罪惡感消失,你就能活在平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