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在浙江東南沿海一個叫海門的城市裏遇到颱風,當時我正在部隊演出的大禮堂放映室裏看電視,天氣預報說晚上將有一股強颱風經過浙江溫嶺台州等地。
氣象預報的話音未落,突然就停了電。剛才還是斜斜的雨,轉瞬間裹挾?狂風鞭子一樣抽了下來。窗戶在巨大氣流的撼動下,像糖化玻璃般成了碎片。在閃電的強烈光照下,我看到禮堂門口那兩棵合抱粗的大柳樹瘋狂地搖晃?,然後,慢慢倒下,粗大的樹根馬上暴露在風雨中。一剎那,院裏的積水已有過膝之勢。我在驚慌之中打開門要衝回宿舍,但人根本就無法站立,與此同時,我看到不遠處生活基地院子的大門不翼而飛,房頂也正在一塊塊地被掀起,我只好退回大禮堂。
所幸大禮堂地勢較高,又是新建的,抗風暴強度好,一會兒,就看到部隊的人員和家屬在團長和政委的指揮下全部撤進了大禮堂。人們渾身濕透,神情緊張。待群情稍稍平靜之後,團長便命令幾個人員搬來了抗洪的物品。每個人分發了一個橡膠救生圈,並當場教我們這些沒有受過訓練的女人們如何使用。
外面的風雨肆意踐踏?人們的神經,我們在鬼嚎一樣的風聲中心驚膽戰。而救援人員這時候已在首長的指揮下組成了三支小分隊,帶?救生圈穿?雨衣奪門而出,分別去了港口和漁村。凌晨一點左右,有消息傳來,說在潛游至漁村小島時,海浪吞沒了一名救援人員。
那也許是我所經歷過的最為驚心動魄的也是最為漫長的一個夜晚。眼看?雨水像小河一樣從禮堂的門縫裏不停地灌進來,在一排排座椅間打?漩渦,明顯地上漲?,留守在大禮堂的婦孺和老弱病殘不時發出驚叫和哭聲。隨水而入的被淹沒家園的蛇和老鼠們,在驚慌的手電筒的照耀下自顧自地竄上椅子,如入無人之境。在不停上漲的水的逼迫下,後來我們又都遷到了高高的舞台上。
天亮的時候,雨漸漸停了,水一點點地退下去,太陽散發?無力的白光。我們從禮堂裏走出來,看到滿目的破敗和淒涼。大街上幾乎所有的路燈都已倒伏,電線亂了一地。椒江港口損失慘重,有幾艘貨輪歪倒在海水裏,近處還有幾艘漁船,那是幾近靠岸之時遭遇了滅頂之災。
踩?坍塌的路面,我們趕到的時候,有幾個已溺亡的漁民正被人從海灘上拉出來,他們渾身泥漿面目不清。哭聲和海的嘯聲使海灘上充溢?一種令人無法形容的沉重和悲慘。
颱風過後許多時日,大街小巷都攤曬?小麥和稻穀,整個城市瀰漫?一股濃濃的糧食發酵的酒香。那個季節的麥子和稻穀都遭遇了慘重的損失,讓人馬上聯想到最初的酒也許就是災難釀成的。一些商店的物品也搬到大街上處理,十分低廉的價格吸引了眾多的顧客來淘寶。我當時買了幾斤海水打濕的毛線,毛線已被沖進倉庫的稻草污染,許多年過去後,為孩子拆毛衣,還能間或發現鑽進纖維裏的細細的稻草。
一直到那年的十月國慶日演出,舞台上大幕拉開的時候還會有蛇從幕布上掉下來,嚇得全場一片驚呼,而若不小心,還會一屁股坐在一隻已嚇掉魂的老鼠上──自颱風後牠們已認訂座椅是安全的。
後來,我在資料上查到,一九八九年九月十五日晚,23號颱風在溫嶺松門登陸,最大風力十二級,房屋倒塌一萬九千七百六十五間,死亡一百六十四人。
也許是經歷了這麼一場生死劫,那年老兵退伍,出人意料地平靜,幾個平時不太團結的也握手言和。而我經歷了那次颱風,對老鼠和蛇,已不再害怕。
今天,人類對大自然災難已有了更多的防範措施,但災難的不可預知依然威脅?人類。我雖然早已離開沿海地區,但至今,每有暴風雨,仍然會想起一九八九年那次颱風,想起那位在搶險中犧牲的救援人員。祈禱每年的汛期潮水不再兇猛,暴風不再傷害人類,更期望人類能找到一種更為科學有效的規避天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