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戶「少數民族」都有來歷,有的簡單,有的複雜。簡單的,像對門的魯家,全鎮只此一姓,是從鄰村魯花園村搬來的,因為老魯在鎮上機械廠工作,就在鎮上落了戶,並娶了姚家的女兒。老魯有兩個兒子,傳到第三代,他有三個孫女,一個孫子,人丁越來越單薄,而這個唯一的孫子,大學畢業後在大城市定居了。
若干年後,小鎮將沒有這個姓氏了。
和魯姓這個獨一無二的姓氏一樣,鎮上還有四戶姓翟的,也是村裏最小的「少數民族」。四戶均是一祖之孫,各自自立門戶。
這家有個和我同齡的男孩叫翟學良,是我的好友,小時候我常去他家寫作業,他家住在北大灣岸邊,雖然偏僻,但水光瀲?,綠樹成蔭。他家的房子也與當地不同,不是拙樸的北京平房,沒有厚厚的石灰房頂,而是紅牆薄瓦,一溜六大間,有皇家範兒。屋內陳設也不像農戶,牆角不堆農具,牆上也沒掛上一辮子大蒜。學良的父親在縣城當醫生,他母親說話我聽不懂。
「你媽媽為啥那樣說話?」我問。
「因為我們是山東人。」他答。
雖是外姓人,但翟家明顯過得比當地人好,四戶人家的當家人,要麼在縣城當工人、醫生,要麼在鎮上做生意。學良的爺爺,開了小鎮唯一的馬具店。那時候農村馬匹等牲畜多,生意十分興旺。所以這個家族很富有,非但不被歧視,反而被人高看一眼。能與翟家攀上關係的,也引以為榮。窮人到翟家借錢渡難關也司空見慣。
學良的父親宅心仁厚,在縣醫院當醫生,是著名的外科大夫,後來又當上院長,村裏何人不曾進城求醫問藥?都有求於翟大夫,他們不但得到悉心照料和治療,還能在翟大夫家裏住宿、吃飯。中學時,學良全家都搬到城裏。開馬具店的老人也去世了,小鎮留下了他們日漸衰敗的舊房子,和一段作為「少數民族」的歲月。
為什麼翟家會對村裏人這麼好呢?據我父親講,學良的曾祖,在很多年前,從山東帶?兩個兒子闖關東,沿途經過司集鎮病倒了,病得很嚴重,他得到了小鎮人的悉心照顧,老翟感念此恩,就在小鎮落戶。他說,闖什麼關東啊,這裏就是關東(當年,東三省是山東人嚮往的活命天堂)。到了學良父親這一代,翟家幾戶又先後像祖先闖關東一樣,各自去了天津、唐山、縣城。但是學良有個姑姑留了下來,不過,她的孩子不再姓翟,而是姓王。
外姓人遲早會從鄉村消失,因為,這些「少數民族」要想發展壯大為人丁興旺的大家族,必須具備幾百年的時間條件,而現行人口政策更使這種時間延長數倍;從空間上看,隨?城鎮化的進展,鄉村人單▉向往/嚮往▉城裏遷徙是趨勢,卻很少有村莊與村莊之間的戶籍流動了。
一戶又一戶外姓人的消失,也成為那些逐漸消失的鄉村元素之一。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