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美國第三任總統傑佛遜的銅像矗立在巴黎塞納河畔 作者供圖

　　在法國遊覽的三天裏，產生了一些莫名的疑問。在國際關係中，曾經血肉橫飛，你死我活的兩個國家，後來卻十分親善；本來同根、同源、同文、同種的兩個國家，卻又反目成仇。前者如法國與俄國，後者如英國與美國。

　　塞納河上有一座著名的亞歷山大三世橋，造型優美，金碧輝煌，南接巴黎榮軍院，北連大小皇宮。該橋一八九六年奠基，係俄國沙皇尼古拉二世贈給一九○○年巴黎世博會的大禮，大橋以其父亞歷山大三世的名號命名。要知道，俄法兩國曾是死敵，拿破侖大軍不僅多次擊敗俄國為主的反法聯盟，其兵鋒曾深入俄國腹地，甚至俄國首都莫斯科曾遭到法軍的血火屠城。前後不足百年，竟然俄法同盟，親善有加，真是世事變遷，人心不古。有意思的是，大橋南端的榮軍院正是拿破侖的長眠之地。

　　從榮軍院向東，不遠處就是著名的波旁宮，即今法國國民議會所在地。塞納河畔，波旁宮前，卻與美國第三任總統湯瑪斯．傑佛遜（Thomas Jefferson）的銅像不期而遇。這位前駐法國公使，身?一件短大衣，右手卡腰，左手拿?一本《獨立宣言》，站立在漢白玉石座上。

　　在法國的京畿之地，在巴黎的塞納河畔，為什麼會有美國總統的雕像？法國與美國有什麼特殊關係？這位美國總統與法國有哪些歷史淵源？還真是一言難盡。

　　傑佛遜作為美利堅合眾國的開國元勳、美國《獨立宣言》的起草人，深受法國啟蒙思想家的影響。被馬克思稱為「人類第一個人權宣言」的《獨立宣言》，其中的天賦人權、三權分立的思想，就來自法國思想家盧梭與孟德斯鳩。傑佛遜不僅繼承和發展了法國的啟蒙思想，而且付諸於政治實踐，美國的國家機器及其運行機理充分體現了這些原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傑佛遜被稱為美國制度的設計師。不僅如此，傑佛遜甚至以此來教育家人。傑佛遜的女婿傑佛遜．曼．倫道夫致力於攻習法律，傑佛遜專門為他推薦法國思想家的著作，他在信中指出：「在政治經濟學方面，我認為斯密的《國富論》是現存最優秀的一本書；在政治學方面，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普遍受人推崇。」（《傑佛遜選集》，商務印書館，二○一一年，頁四八七）甚至三年前，傑佛遜還曾為他的人生規劃出謀劃策：「上哪兒去學政治、法律和歷史？我毫不猶豫地選擇法國，因為你在法國同時還可以學習那個國家的語言，在我們目前的形勢下，法語是非常重要的。」（同上書，頁四一九）他給他的堂兄弟約翰．加蘭．傑佛遜開列的三欄書單，不僅包括斯密與孟德斯鳩的名著，還有另一位法國思想家伏爾泰的歷史著作。（同上書，頁四八九）

　　一七七五年四月，英屬北美殖民地人民在列剋星敦打響了獨立戰爭的第一槍。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獨立宣言》正式問世，這標誌?美國的誕生。由北美十三個殖民地組成的弱小的美國，與其強大的宗主國爭鋒，實力懸殊。國家危亡之秋，正是由於法國對美國的正式外交承認，並與之建立軍事同盟，才改變了美國孤軍奮戰的局面。一七八一年十月，美法兩軍並肩作戰，取得約克敦戰役的決定性勝利，此戰役畫下了獨立戰爭的休止符。一七八三年九月，簽定了《美英巴黎和約》，地點就在巴黎近郊的凡爾賽宮。條約規定，英國正式承認美國為自由、自主和獨立國家；確認美國疆界東起大西洋沿岸，西止密西西比河，北接加拿大五大湖區，南至佛羅里達北界。

　　一七八五年，傑佛遜被美國新政府任命為駐法國全權公使。他在任職期間，有幸成為法國大革命的目擊者和參與者。他在自傳中記下這樣一件事，法國幾個政界人物，居然在他的寓所召開會議，為國民議會制定章程。為此，他專門向法國政府澄清，以洗刷自己干涉法國內政的嫌疑。事實上，傑佛遜在轟轟烈烈的大革命中並不超然。一七八九年六月三日，他甚至為法國王室起草了「權利憲章草案」。（《傑佛遜集》，三聯書店，一九九三年，頁一零七五）傑佛遜的摯友拉法耶特（曾經參與美國獨立戰爭，並在約克敦戰役中建立功勳）擔任法國國民軍總司令，大革命中著名的「人權宣言」就是由他起草的。傑佛遜向其建議，應刪除「人權宣言」初稿中的「財產權」，另加上「生命權、享有自己的勞動果實的權利、發揮個人才能的權利、追求幸福的權利以及抵抗壓迫的權利」。（《讀書》二○○三年第四期，崔之元文）傑佛遜在自傳中這樣評論法國大革命：「在美國進行的訴諸人權的事業，被法國接收了過去。這是這樣做的第一個歐洲國家。」（《傑佛遜選集》，頁一二六）

　　一八○○年，傑佛遜當選美國第三任總統，其任內最具影響力的舉措是「路易斯安那購買事件」。為確保密西西比河的航運，他利用英法等國的矛盾，派人赴法國談判，試圖購買新奧爾良附近地區。當時，已是法國終身執政的拿破侖，為謀求歐洲霸權，正陷入與反法聯盟的長期戰爭，為了解決日益枯竭的戰爭經費，完全出乎美國的意料，法國竟然同意向美國出售從密西西比河到洛磯山脈之間約二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大片土地。（《一口氣讀完美國史》，京華出版社，二○○五年，頁八六）這項交易最終以三美分一英畝的價格（總價一千五百萬美元）成交，史稱「路易斯安那購買事件」。一八○三年七月四日，華盛頓《國民通訊員報》報道稱，與其說此舉擴張了美國疆土，不如說它實質上徹底改變了美國。事後，傑佛遜給一位美國將軍覆信時寫道：「因為這件事和每一個國民都有關，值得普天同慶。購買的土地包括密蘇里河和密西西比河的全部水域，使美國的面積增加不只一倍，而且新的地區就土壤、氣候、物產和交通樞紐而言，都不亞於老的地區。」（《傑佛遜選集》，頁五六零）

　　十八世紀末葉，憲政民主是美、法兩國的共同追求，而英國則是共同敵人。歷史無法假設，沒有法國人出兵支持，美國獨立戰爭勝負難以預料；而美國獨立戰爭的勝利，則鼓舞了法國大革命的士氣。正因為法美兩國歷史上這段蜜月期，在美國獨立戰爭一百周年時，法國人民給美國人民送去一份極具象徵意義的禮物─自由女神像。而塞納河畔的傑佛遜雕像，也許意味?，法美兩國曾經識英雄重英雄、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