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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我拿什麼報答你?\五月牛

時間:2016-06-19 03:15:23來源:大公網

  父親離開塵世已整整十年了,我難忘十年前的那個秋夜。

  那個夜晚,當我模糊地剛剛入眠,父親呻吟的節奏突然變得沉重而急促。我連忙翻身下床,抱住父親幾近發硬的身子,他瘦削的雙肩向我的胸中傳送?微微的顫抖,我終於不得不承認:父親已是力不可支,這是一個生命最後的掙扎。我瘋了般地抱緊父親,讓心靈盡可能多感受一絲他的雙肩的顫動。

  我兒時的最初印象裏,父親的雙肩永遠都是兩座堅不可摧、牢不可破的大山,總是反射出男人的信心與力量。我的幼年正值內地三年自然災害之年,鄉下人生活的貧窮可想而知,娃兒要找樂子,就只有爬上父親的肩頭,抱住父親的頸項脖子「騎膊馬」,這種單調的遊戲搞來搞去,通常總會把做父親的搞得乏味甚至煩躁,而我的父親則似乎是百玩不厭,無論早上、中午、還是晚上,每每他放工回來,第一個節目就是蹲下身子,兩手把追到他背後的我猛力往上一托,穩穩地挺起身來,在屋裏屋外兜上幾圈,讓我盡性地嬉鬧一番。

  我十四歲那年,因為家庭成分的緣故,失去了被大隊貧代會推薦到公社讀高中的資格,我成了生產隊裏一名地道的「候補社員」。

  回鄉的第二年冬季,我和父親同時被隊裏派往離家幾十里外的「水利工程」去挑河。挑河當時在農村屬於硬碰硬的活兒,做這活兒一要有臂力,一鍬泥塊挖得方方正正,足有百十來斤,挖泥者必須平穩地將泥土挖起並放入挑泥者的泥斗裏,稚嫩的我哪有這等臂力呀?挖不動泥塊,就得挑。河道上層不用爬坡,我連挑帶拉總算勉強捱過,一到河道底部,要把一擔二百斤左右的泥塊從五六米深的河坡下挑上岸,再送到幾十米外的圩子上,每挪動一步,我紅腫的肩頭就有如針刺般的疼痛,雙腿就像灌滿了鉛一般的沉重,周身每個毛孔都在冒?火星似地灼人。我是一個嫩勞力,和我打幫搭夥必然要吃虧,惟有父親帶?我,他特意拜託其他人,挖泥時給我少挖點,多的一塊丟到他的泥斗裏。雖是這般,我還是被壓得幾乎要趴下。一天傍晚時分,我從河底挑?一擔帶水的爛泥爬上河坡,快要靠近河沿時,雙眼直閃金光,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仰去,就在我快要倒下的瞬間,突然被人從後面托住,肩上的泥擔也被後面的肩頭接住。失去沉重的壓力,我的第一感覺告訴我:有人在和我「換肩」了,這人一定是我父親。當父親把我扶到秸稈搭成的河工棚的稻草鋪上時,我睜大雙眼,認真地看?他顯得蒼老的臉龐,看?他那承擔?兩副泥擔的雙肩上厚厚的粗布補丁。

  家鄉的農民有俗語,扁擔頭上不饒人。第二天清晨,我被上工的號聲催醒,父親已經起身,他背朝?我,悄悄地在用一塊破布沾?劣質酒在右肩上擦拭,又將一塊舊布縫成的「墊肩」綁在右肩上。他做妥了,轉身若無其事地對我說:「從今起,我倆打『換肩』,我走河下爬坡的段面,你走河上平整的段面。」

  我打?顫問父:「你單爬坡道,吃得消嗎?」

  父親抖抖肩,故作輕巧:「你這毛孩身子嫩,我的骨頭老了,沒事!」

  「換肩」的日子裏,父親幾乎成了一台吃人飯的「爬山虎」拖拉機,我望?他臉上那掩蔽在汗水下的非常神態,我想過換他爬上幾坡,但那每一步都幾乎要榨乾體力的膽怯,嚇得我不敢開口。每當父親從河坡下把沉重的泥擔挑到河上的平地,我從他肩上接過泥擔的那一瞬,我幾乎是半閉?雙眼,心中無言面對他臉上的非常神態。

  「河工」好不容易竣工了。回家的那天晚上,父親終於直面?我,摘下他那個已被汗水和血水浸得僵硬的墊肩。原來父親的右肩害了一個癤子,每天不止的汗水浸得已經嚴重感染。怪不得他的臉上總是那種異常的神態啊?一股無言的愧疚猛烈撞擊?我的心扉!

  這個秋夜,父親的雙肩在我記憶裏所濃縮的影像一幕幕地在大腦裏掠過。此刻,父親雙肩的顫動起伏有如一個個蕩擊我心靈的脆弱音符,注入了一股無比的激情與責任。父親的雙肩經過人生最後的掙扎終於停息了顫動。我在淚水滂沱中感覺到自己對他深深的愧疚。

  天堂裏的父親,我拿什麼來報答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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