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魯本斯畫作《劫奪留西帕斯的女兒》\作者供圖
不久前,若干身形豐滿的胖女人雕塑出現在中環海濱,引來眾多關注。這些雕塑多為青銅製成,動輒兩、三米高。女子通常臀部豐圓、臉孔碩大,臂膀及肩頸光滑且泛亮光,看起來生動諧趣。對拉美當代藝術略有了解的觀眾都知道,這些碩大的胖女人雕塑,均出自哥倫比亞藝術家博特羅(Fernando Botero)之手。
除雕塑外,博特羅的畫中,也常有胖女人出現。在過往五十多年的藝術生涯中,胖女人幾乎成為博特羅創作的代名詞。這位生於哥倫比亞、如今定居巴黎的拉美當代藝術家,並非為了畫胖女人而畫胖女人,而是試圖藉由這些肥碩而臃腫的雕塑及畫中肖像,表達自己對哥倫比亞乃至拉丁美洲政經及文化景況的認知。
博特羅一九三二年生於哥倫比亞第二大城市梅特林。在上世紀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出生的哥倫比亞人,比如博特羅以及《百年孤獨》作者馬奎斯等,從他們的父輩那裏聽說了二十世紀初哥倫比亞境內的血腥內戰,自身則親歷了政治動盪且叛亂不斷的“國民陣線”政府時期。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博特羅離開哥倫比亞,先是去馬德里,又到了巴黎,一半為逃離困窘時局,另一半也是希望去到當代藝術活躍的歐洲,為自己的創作添多一些養分。
在巴黎的時候,博特羅時常去羅浮宮臨摹文藝復興名作。如今,我們在博特羅創作的那些肥胖的女子雕像中,仍能見到米高安哲羅(又譯米開朗基羅)的影子。比如他二○○○年的青銅雕像《坐?的女人》,女子左手放在腦後,右臂環繞身前,雙目低垂,有些嬌羞又有些自戀,讓人想到米高安哲羅與切利尼(Benvenuto Cellini)的雪花石膏塑像。
博特羅臨摹古典名作,卻並不拘泥於仿效。他借鑒文藝復興雕塑及肖像畫的樣式,再將自己對當下社會的觀察及理解注入其中,打破古典美學和諧典雅的常規。在《坐?的女人》等一系列雕塑中,古典式的理性平和氣質被消解,取而代之的是誇張造作的姿態及表情。而惡搞《蒙娜麗莎》的畫作中,原作中豐腴勻稱的女子被頭部碩大、脖子粗的胖女子取代,既是博特羅本人藝術風格的直白呈現,也體現出他對既定審美程式的大膽挑戰。
除女子肖像外,博特羅畫中的其他物件,比如水果和樂器等,也總是臃腫且肥碩。他並非有意調侃肥胖身形的女子,而是希望借助“胖”這一樣態,傳遞自己對哥倫比亞臃腫、滯脹且充滿暴力與哀傷的社會現狀的譏諷。
在一個言論並不那麼自由的社會中,博特羅的反諷以及黑色幽默,相比直白的詰問與抗爭,反倒更顯得意味深長。
相比博特羅的言在此而意在彼,另一位愛畫胖女人的畫家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一五七七年至一六四○年),用意則單純得多。這位生於十六世紀末弗蘭德斯地區的油畫家,向來熱衷在畫中描摹衝突、暴烈及抗爭,還有豐腴的肉體。
在魯本斯的年代,文藝復興已接近尾聲。眾多藝術家漸漸不再滿足於理性與平衡的審美,希望在作品中呈現出某種誇張、戲劇化乃至煽情的視覺效果。巴洛克藝術因之興起,喜歡描畫血腥場面的卡拉瓦喬以及迷戀於描摹豐腴肉體的魯本斯,都是這一流派的代表人物。
像那個年代很多弗蘭德斯畫家一樣,魯本斯創作時多以宗教及歷史題材為主,且偏愛場面宏大的、富動感的事件。他對於性與暴力元素的偏愛,也每每借助這些運動?的、緊張刺激的場景,呈現出來。以一六一七年那幅《劫奪留西帕斯的女兒》為例,該畫取材自希臘神話,講述宙斯與麗達的兩個兒子試圖將邁錫尼國王的兩位女兒搶走的故事。畫中角色眾多,兩女,兩男,兩匹馬,還有一位小天使。如何排布眾多角色,並營造動感刺激的氛圍,頗考驗畫家功力。
魯本斯很聰明,他單單選取“劫奪”這一關鍵詞,將畫中男子從飛奔馬匹上俯下身來掠走公主的瞬間鋪排在畫布上。他特意畫公主豐滿赤裸的樣子,一來是因為在魯本斯眼中,女性豐腴的肉體正是藝術美之典範,二來則希望以剛猛(男性)與肥碩飽滿(女性)二者間的互動,突出場面的暴力與刺激,達至戲劇化的表意及抒情效果。
不論博特羅抑或魯本斯,都視胖女人為繆思,將豐滿的身體當成靈感與美的來源呢。當我們不再窄化美的定義,我們便會發覺,人的身體不論胖瘦高矮,都值得細心欣賞。